第7章 血祭

艾斯和唐雪在一百年前就相识了，那时他还是一个患有卟啉症的普通人，而唐雪在与他熟识后有感于他的遭遇，因而尝试用海神之血来延长他的寿命。这个尝试最终取得了一半的成功。结果是艾斯虽获得了漫长的生命但也保留了部分以卟啉症患者的特征，比如畏光，比如嗜血。但实际上过程远非如此简单。

当时唐雪明面上的身份是唐家年轻的继承人，而艾斯本也属于卡玛利拉家族，甚至比起他上面的七个哥哥姐姐在民众中风评更佳，但因身患家族遗传病卟啉，艾斯的存在一直被视为污点，对他们家业的继承并不构成威胁，但自从得知唐雪和艾斯常来往后，他们就有些坐不住了。借助外族势力来得夺取本家权柄，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但当时的艾斯无暇顾及这些，他正为唐雪留给他的问题而头疼。唐雪因家族中事物众多而许久未至，但问题并不在此。而是唐雪在上次离开前留下了一枚金色的蛋，据她说这是在冒险中得到的，因为自己不方便携带而暂寄在艾斯这里。如果仅仅是保存一枚蛋的话艾斯自然做得到，但问题在于唐雪离开前并没告诉他这玩意还可以变成人啊。

艾斯有些头疼地看着面前化形不久的男孩。男孩有着一头深栗的短发，衬得皮肤更加白皙。他的眼瞳色泽极浅，在灯光下乍看竟是淡金色的，而在黑暗中却是极为纯正的黑色。刚化形的男孩几乎没有什么记忆，唯一知道的，大概就只有自己名叫巴德尔了。

艾斯倒不是对巴德尔有什么意见，平心而论巴德尔十分讨人喜欢。他生就一张漂亮至极的面孔，笑起来时仿若曙光初临。巴德尔太多数时脸上带笑，每当看见他的时候纵使处境再怎么糟糕，心情再怎么低落，艾斯心中也会油然生出一种幸福与安宁之意，仿佛只要他还在，一切就还都有希望。巴德你就像此世间所有美好的集合体，他只是笑着看你，你便仿佛能这过他看见这世间所有的爱与美。他的出现，因为以卟啉而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艾斯第一次体会到了光明的存在，也令他明白，并不是所有的光亮都会灼伤他，他并非被光明所厌弃。

但巴德尔也并非一直如此。艾斯曾偶然撞见了他一个人独处时的景象，男孩静静坐在黑暗之中，脸上的表情是一片空白，那双乍看去是纯黑色的眼中是满满的空虚与倦怠，眉宇间像是锁着化不开的愁绪，与平时的他简直就是两个极端，这时他又像是一个负面情绪的结合，他只是一个但身上却仿佛映照着人类所有的挣扎与绝望。

许是性格原因，这样的巴德尔反而给他留下了更深的印象，但这并不妨碍巴德尔在他心中的地位日益上升。直到巴德尔的存在被发现。

对于本就对艾斯的存在十分忌惮的那七个哥哥姐姐来说巴德尔的出现，带给他们的更多的是惶恐与猜忌，而非艾斯暗中留客的愤怒。尤其是之后艾斯二姐故意寻衅丢向巴德尔的《圣经》被不知名的力量弹开后，这种超自然现象的出现更是将他们的恐慌推到了一个临界点，也成了促使他们做出最后决断的一个催化剂。

于是他们七个人在一个夜晚趁巴德尔不在艾斯身边时，将艾斯迷晕放入棺材，活埋进了坟墓中，并准备把艾斯因病过世的消息在第二天宣场出去。或许是因为吸收了大量海神之血体质特殊的缘故，艾斯竟于深夜自那方埋葬子卡玛利拉家族无数卟啉症患者的墓地中醒来。

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身黑暗狭窄空间中的艾斯已对自己大致的处境有猜测。但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开始不断抓挠棺盖，纵使他也清楚这是无用功但也不愿徒劳等死。

十指在棺盖上不断抓着，很快就留下了一道道血痕。鲜血的味道刺激着艾斯的神经，患有卟啉的他抑制着咬破自己手腕的嗜血冲动，整个人都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在他理智即将丧失之际，沉重的棺盖忽然自外界被暴力掀开，清新的空气的外界涌入，冲淡了其中浓郁的血腥气，令艾斯恢复了几分清明。他抬头，便撞入了一双琥珀色的眼。

那是匆匆赶回的巴德尔，淡金的羽衣匆忙中被墓地间丛生的荆棘挂破不少，而一向浅笑的他罕见的表情严肃。巴德尔跪在敞开的棺材旁，白皙的十指上沾满了泥土，显然他是匆忙间赶来并用手一点点挖开坟墓的，他的指尖甚至还残留着斑斑的血迹。

但当时的艾斯已无假顾及这些，巴德尔手上的血迹再一次刺激了他，他在棺盖掀开的下一刻便起身，捉住了巴德尔的手，一咬了下去。巴德尔起初也是有些错愕，但随即像是感受不到手腕的疼痛一般，有些无奈地开口：“只是饮血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反抗的理由。但这样的话，仅被嗜血本能所控制的艾斯你，是会成为丧失理智的野兽的吧？因此，只允许这一次哦。”

已经丧失理智的艾斯像是奇迹般地听懂了这句话，他本是自棺材中半坐起而拉住半跪在边的巴德尔的手饮血，姿势诚如膜拜神明。但在听完这句话后他竟猛然一拉，将跪在旁边的巴德尔拉入棺中，本来还有宽余的棺材由于巴德尔的挤入而十分狭窄拥挤。

但艾斯已经顾不得这些，他将巴德尔压在身下，半搂住巴德尔，将脸埋入了他的颈窝。巴德尔对此也并无反应，像是默许了他的失礼。艾斯仿佛受到准许，伸出舌尖在他颈侧点了几下，像是在寻找适合的下口之处。接着，他咬住了巴德尔的颈项，咬破了他的动脉。

黑暗荒凉的墓地间稀疏的点着从生的荆棘，金色的羽衣在狭窄的棺材间铺展开来，面色苍白的少年将栗发琥珀瞳的男孩压在身下，近乎贪婪地吸食着血液。那场景荒谬恐怖却又有几分诡异肃穆的美感，像是一场庄严无声而又妖邪的血腥祭礼。

“后来我就失去了意识，直到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是被唐雪所救。唐雪告诉我她赶到时我已经昏迷，而巴德尔也或许是损伤过重，而变回了金色的蛋。后来我见大家都以为我死了，也就没有露面，在那七个孩子死后才接手了卡玛利拉家族，并成为其背后的掌控者。”艾斯总结般地开口，“唐雪后来告诉我那东西是重明所化，而巴德尔或许是丧失了记忆的重明。我饮下的重明血与体内原有的海神之血相互交融，这才有了现在的我。而我也和唐雪一直守护着重明卵，直到不久前他以唐晓翼的身份再次苏醒，但却丧失记忆和能力，成为了一个普通人。”

“所以唐晓翼就是巴德尔？如若属实，那你能有现在的力量也就说得通了，毕竟你当初饮下的，或许是一位真正的神明之血。”谜非沉吟着，似是有感而发。

”话是这么说，你这故事似乎是有些耳熟啊。”小宣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等等，你的《血祭》不会就是按照这个事情写的吧？！”

《血祭》是艾斯以“血”为笔名出版的小说，虽一举跃入畅销书行列使“血“这个笔名家喻户晓，但同时也因其情节而饱受争议，是一本十分具有讨论价值的小说。

其主要设定是居于人类世界中的吸血鬼家族卡玛利拉及其渴望融入人类生活，身为少有的吸血鬼他们不想被当作异类遭受排挤，想真正的“成为人类”。因此这个家族中新生的八个孩子有了“共存”的约定，即与周围的人类和平相处，不得伤害普通人。但在其他人类猜忌或恐惧的态度中，在他们厌恶或排斥的目光下，七个较大的孩子渐渐放弃了“共存”的戒待，真正成为了人们口中冷漠无情残忍嗜血的吸血鬼。而唯一坚持着“共存”的最小的孩子艾达，不仅不为人类所接纳还因为不愿猎食人类而遭到哥哥姐姐的厌弃，被两方所不容。

艾达处于人类和吸血鬼的夹缝之间痛苦挣扎，一度想要放弃原则彻底同兄姊一样嗜血的怪物，却又遭受内心坚守的原则的拷问。直到他遇见了名为明的人类男孩。

明的出现使他有了坚持下去的决心，作为一个被吸血鬼养大的人类，明对艾达并无任何偏见，也此成为了支撑艾达坚持下去的动力。为了避免其哥哥姐姐对明出手，艾达特地送走了明，盛怒的七个吸血鬼将艾达封入铁棺，并在棺内嵌满银饰试图杀死艾达。却因明在暗中赶回放出艾达而失败。但当时艾达已因濒死的幻觉神志不清而袭击了明，明也为了救醒艾达而并未反抗。

最终结果是，最为亲近吸血鬼的人类丧生与吸血鬼之口，而最渴望融入人类的吸血鬼却最终沦为恶魔。明的死像是一场鲜血铸就的祭礼与葬礼，埋葬了那个曾经渴望过光明的艾斯，而铸就了名为“血族贵公子”的传说。

整篇《血祭》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不论是艾达还是他的七个哥哥姐姐，都曾句往着平淡的生活，却又因为残酷的现实而最终幻灭。艾达的七个哥哥姐姐由受害人变成了加害者，而杀死了明的艾达却并未选择向他们复仇，因为他清楚，杀死明的人，是他自己。

这部小说的饱受争议的地方有很多，比如明的死亡，比如艾达的选择，再比如艾达七个哥哥姐姐的做法，甚至还有那些清忌他们的人类。可最终都未有结果，因为细究起来，没有人应该受到指责， 不过是阴差阳错的悲剧，命运的玩笑罢了。

《血祭》真正的特点，不在于那些曲折离奇的情节，不在于那些动人心弦的话语，甚至不在于他饱受争议的，被誉为“略有阴暗”的结局和“低沉压抑”的文风，而在于抛开这一场的，那份命运的无奈以及人物心境的困厄与无奈——独属于像他们这群异类的无奈。

所以这本书才会在鬼影甚至驱魔族，除妖族广为流传，因为他们会从其中看见自己的影子，看见自己曾如艾达一般的反抗挣扎，最终却也同艾达一样向命运妥协。

《血祭》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你曾经，或者现在依然，是这样活着的。

而此刻，《血祭》的执笔者艾斯正坐在他们面前，脸上的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哎呀真是敏锐，被发现了。没办法，我是作家，就像当初的行吟诗人一样，为了追求情节和音脚我们会随意歪曲事实，所谓真实，于我们而言是再廉价不过的东西了。”

“不过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这次告诉你们的事情，是很有参考价值的。”艾斯像是轻笑了一声，话语中真假难辨，一如平时的模样。

永远不要相信一个行吟诗人的话。谜非忽地想起了这句话，那一刻艾斯的形象仿佛那些行吟诗人重叠在一起。但他却并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再纠结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是因为冈格尼尔的异动才察觉出贾士的身份有误的，你们又是通过什么才发现他是假冒的呢？”

“很简单，我自己养大的孩子凭直觉就能判定真假。”艾斯漫不经心地开口。

“我倒是与他没什么交情，完全是听青蛇说的。”小宣的一番话令另外两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刚只解决完第二只烧鸡正在满足地伸着懒腰的青蛇。

“因为我来之前刚和哥哥谈过，知道他们此时没时间来这里，因此起了疑心，却没想到真的是有问题。”青中的“哥哥”自然指的是作为玄紫月神的花蛇，“听说他们像是回来之后得到了什么消息，你哥劳着新加入的那个女孩出去历练，而紫月则和唐晓翼一起离开，似乎是急着去找什么人。”

————————————————————

本章身份揭示：

唐晓翼——巴德尔

注：

巴德尔：奥丁之子，北欧神话中光暗双生子之一的光明神。据说他得万物喜爱，因此万物发誓绝不伤害巴德尔，除了看似柔弱的小草榭寄生，后来为其弟弟的黑暗之神霍德尔所杀，又因洛基暗中阻挠，因此无法复生。于诸神黄昏之后从冥界归来，与霍德尔和解，共同成为新一代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