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城外的荒山距人极远，纵使是轻功极好的习武者，脚程亦要费上小半个时辰。荒山之中的野路更是泥泞偏僻，枯烂灌丛犬牙交错，苔痕极滑，常人实难行走。先前昏沉的乌云尽数散去，大亮的日光向大地尽情泼洒，而在这山中行走，唯能体察蔓延至四体百骸的绵长阴冷——林中树木参天，隐天蔽日，竟是半分温度都照不进来。

泥泞的土路之上深印下前人的足迹，想必鬼厉便在前头开路探索，那脚印弯弯绕绕，兜了不少圈子，行了半晌才寻见了条略显干燥的平坦小道，足迹自此消失。风晴雪便朝着那小道深处行去，不出半刻，那深处竟传出了令人惊心的打斗之声，似乎有人受了伤，发出鬼哭似的哀嚎求饶之声。

风晴雪心下一紧，脚程更快了几步——那处打斗之所，原是处破败的山神庙。

神庙内遍地俱是受伤的壮年男子，为首的那个正靠在神座下吐着血，但此人修为显然不低，如此重创还能挣扎再战。只见鬼厉棍指那为首之人的命门，愈逼愈近，他的脚步挪得极慢，但每行一步，都自足底翻腾起愈来愈多的杀气，“将合欢铃交出来，我便饶你不死。”

“交出来？”那为首的汉子放肆狞笑，挑衅道：“如今这法宝已经认了我做主，你便是天大的本事，尽管来拿，看你小子是否能够拿到。”

陷入怒火的男子依旧存着些理智的忍耐，他平静地盯着眼前丑陋的男子，狰狞的烧火棍逐渐燃起了可怖的黑红交缠的光芒，“你若是不交出来，”他阴郁地环视四下里那些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喽啰，这些喽啰在冰冷的目光下连连颤抖，“我就杀了他们。”

几个伤势尚轻的喽啰闻言爬向为首者，攀腿嚎啕大哭：“老大！你不能不救咱们哪！”

黑无雎僵硬地呆望着山神庙的残垣断壁，鬼厉早已不耐，自掌心运起功法便向那哀嚎的喽啰袭去。那喽啰吓得满面惨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颤栗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而正是此时，不知从何处钻出一道幽蓝的光芒来，将那法力生生击落，这死里逃生的人才惊魂未定地长出一口浊气，难以自持地抽噎起来。

风晴雪满目不忍地拦下鬼厉屠戮的手，“切莫滥杀无辜！”

鬼厉阴冷将那手甩开，他难掩恼怒地说：“连你都要阻拦我！”

风晴雪用令人平静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男子，她悄悄凝起清明心智的灵力向入魔之人输去，待缠绕在鬼厉周身的黑红之气稍有平息，她才缓声道：“血公子，凡事缓缓图之，切莫动气。你我既是同路之人，自当相互帮衬，你之所想，我当会全力助你。”

好冷......好冷......

在这片未知的黑暗空间里，唯有彻骨的寒意笼罩弥漫。碧瑶唯觉自己是那在寒冬腊月里失足落水的孩童，又似是在极北极寒之地为人冰封，铺天盖地的冰冷气息将她纠缠得动弹不得，她早已浑身僵硬，灵魂意义上的失温已逐渐令她意识模糊。

那股子邪门的寒冷之气，若再白白纠缠下去，恐怕要将自己冻死在此处。原就是枚流落的孤魂野鬼，若再冻死了，冻得魂飞魄散，不知又成了什么东西。

此地究竟是何处？碧瑶昏沉地思量：恐怕是那庙里的神像内部。她一早便发觉，这神像之上似乎有一层法术的禁制，但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将其触发，如此才稀里糊涂地被吸纳至此。那么，究竟如何走出这个鬼地方？

碧瑶支起身子虚弱地唤道：“有没有人，外面有没有人......”

少时深埋洞窟的惨痛记忆自脑海中浮现，那种令人绝望的恐惧再度袭来，将她缠得几近窒息。元灵原就法力松乏，如今被这禁制困得极紧，更是使不出半分修为。脱力的失重感令从未信过鬼神之说的鬼王宗少主此刻甚至开始握掌祈祷，她在黑色的空间中央瑟瑟发抖，她想起从前孤身涉险时，在她命悬一线时，总有一个天青色的身影及时赶来，一次又一次救了自己的命。

小凡，小凡......若你此刻也在我身边，该是多好。

她拼力锁紧了身躯，待心绪平复后，终于企图在未知的黑暗中摸索。足下是一片松软潮湿的泥土质地，隐隐沁着草木枯烂的青涩气味。她强忍着令人作呕的恐惧，极缓慢地向前攀爬，未行几步，手指再次触地之时，她蓦地察觉到一枚极为硬挺的瓣状物事正被自己压住。她后知后觉地掏出临息尊者赠她的夜明珠照明，在莹亮的清辉下，一株深粉粗硬的花朵逐渐展现出了她的全貌——

碧瑶并不存在的心脏像是要跃出胸口一般狂跳起来。

那分明就是月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