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黑无雎从未如此快意过。拥有无上法宝之后，他便如有神助般进境甚多。他领着一帮落单的教众泉涌似的来到一片名唤榣山县的小镇，镇子正有强盗流窜，甚至有人当街强抢民女，杀人放火。一问县令何在，胆战心惊的乡民都说，县令早卷了财物携家眷逃走了，但这也并不怪他。

乡民愤恨又无奈地说：“这人温吞的是个文官，哪里拼得过上房揭瓦的土匪！他若不走，必定横死。但我们却走不得！世代所居，我们才不要因着这些畜生背井离乡！”

黑无雎当即暴怒：“奶奶的！竟还有这种事！兄弟们，咱们可得好好改改魔教的名声，干一干惩恶扬善替天行道的大事！”

教众似是受到了天大的鼓舞，不几日便将土匪尽数拿走，将其丢给受害的几户清白人家，围观那家女儿一病不起的夫人哭天撼地地又揪又打，再拎着贼人去往受害者灵前磕头赎罪，扔给大宗耆老，乡规族法任其发落。但不待县民感激，几个杀红了眼的喽啰竟将人抢过来百般折磨，那几名不幸的土匪被折磨得血肉模糊，像鬼一般哭号着逃出来，吓死了出门散步的老妇。

黑无雎怒火中烧，将暴徒捆起来大骂：“你们这群野人！咱们好容易立的威信，通通败在了你们手里！”

处境尴尬至极，喽啰出身的黑无雎束手无策，彻底乱了阵脚，只得落荒而逃，占了个山头暂行安顿。卧在山神庙中，黑无雎在昏睡前砸吧着嘴，心中狂放地念道：“祖师爷，我梦想是否能成真，可全都仗你了！”

临息三人踏上茫然征途，全指望按图索骥——索的是残卷古籍之中提到的重塑身躯之法。卷轴所载，需寻五样神物法器，在一得天独厚至灵之地构筑一无名阵法，便可催动重塑之术。然而古籍残缺不堪，字迹模糊，堪堪辨认出前四器流落之地。两枚魂魄凑去辨认之时，百里屠苏哑然，迟疑念道：“......月灵花？”

碧瑶道：“你认得这东西？”

“曾经寻过。”百里屠苏疑道，“前辈，此花是焦冥之花，怎能用以重塑呢？”

临息只道，“这世上并无焦冥之花，焦冥仅仅是焦冥罢了。少侠曾用以制焦冥，仅是因为此花养有无穷地气月华，是绝佳的药引。而且，据我所知，上一个寻到此花的人，还是你。”他笑道，“是你，百里少侠。”

“但即便是如此不世出的奇花，也该去故地再寻一寻。”临息道，“据我所知，它仅长在那里。”

碧瑶一头雾水，笑道：“你们这般打哑谜，倒让我糊涂了。所以长在哪里？”

百里屠苏像是溺于久远回忆之中，久久无法自拔，良久才道：“榣山。”

彼时，他力破艰难万险自姚家镇跋涉至榣山，只为求一株奇花挽救早亡的母亲。雷云之海中陨落的蓬莱，地动山摇间耸立的苍老应龙，晦暗阴霾的榣山之巅，得知身世后的思绪万千，皆历历在目。要再历榣山，是寻器，亦是寻回记忆的契机。

百里屠苏向来是坦率之人。启程前，他曾问：“您此番为碧瑶姑娘寻重塑之术，何以让在下随行？”临息哑然，许久才微笑道：“百里少侠，这世间难道已无你牵挂之人了么？”

百里屠苏抿唇，良久才道：“我似乎失去了些许记忆。”

“你记忆残缺，是因着未寻回那失落的一魄。”临息背手踱步，温然道，“此番携你同行，亦是我内心直觉，说不定旅途中另有奇遇，能寻到你那失落的一缕魂魄。而彼时，你心下所有的谜团便能通数解开，也不至如此迷惘了。”

“前辈大恩，在下不知如何报答。”百里屠苏感慨地行了一礼，再道，“但前辈如此为在下费心，究竟是何缘由？”

临息尊者身形一顿，罩袍下的身躯佝偻下去，更显苍老。他缓缓转身，疲惫地微笑道：“我也是个凡人。”他顿了顿，“......自然是为圆吾夙愿。”

但榣山早已不再是榣山。临息此间道，百年前游历世间，听闻此地偶发地动，山脊崩毁，天地之力开出一片平原来，没想到如此这般纳流民建镇，竟能发扬成这等规模。

再进县探寻，却遭县民隐秘的驱逐，连投宿都拒之门外。那客栈的掌柜没好气地直率道：“我奉劝您老，快离开吧。甭论您是好侠客还是坏侠客，咱们可再没精力受别的波折了！”

临息皱眉，“贵县遇上什么事了吗？”

掌柜的摆手，不提也罢。一人两魂只好一路探访，得知此地曾有流寇侵扰，被一帮说不上正邪的汉子击退，张牙舞爪的，却也间接吓死了好几个乡亲。临息四处碰壁，只得往郊外寻一处废弃柴房落脚，自袖中摸出那百丈炉，将两枚魂魄放了出来，苦笑道：“咱们暂且在此处休憩，待夜里再去探查吧。”

碧瑶到底不如百里屠苏那般安心的性子，日落西山之时便跟风似的钻进郊外野山中权当野游。行至不久便闻得鼾声如雷，碧瑶疑惑得很，再向前探去，便见山神庙里睡了一地的汉子，装束打扮极像那炼血堂中人。为首的那个满面酡红，喝得酩酊大醉。月初东山，映着月华清照，碧瑶抬眸便瞧见那挂在山神像上的铃铛，惊诧叫道：

“这不是我的合欢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