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片黑暗的魇境之中，蓦地翻腾起甜美的血腥之气。那团气中似乎寄生着万古恶灵，那声音嘶哑却魅人，悬浮在宏大的空间里，流动似一环攻无可破的法阵，将她禁锢在中央。她丝毫不能动弹，眼皮亦千斤重般难以挪开，只听那声音在她耳畔萦绕道：“小竹峰姑娘，你在想什么......你在思念着什么？”

“小竹峰姑娘——”伴随蛇语一般的嘶嘶声，那声音气息吞吐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不甘，你在忿忿......你心存怨怼，但却又在用繁文缛节说服自己。”

“你没有自由，更不谈自由身之下的一切。你守护的因你受难而死，你之热忱被人视为偏执；你所爱之人弃你而去，你所珍惜的一切都付诸东流。无人在乎你、无人体会你之心灵、无人感知你之愤懑。你是小竹峰上一枚孤苦伶仃的竹，你顾影自怜，在人前却不敢蹙眉委曲。你尊师道却为师道所摆布、所隐瞒。或许你的师父都只是在利用你，利用你亲手斩杀心爱之人。”

她原本无血色的双颊更显苍白，指尖颤抖着蜷卧，鬓发被瀑汗浸湿，眼皮之下难安地躁动起来。那声音像魂一般在她耳畔呓语：“连不明目的的地界之人都敢与你争辩，明明你才是那陪伴他十年之人，你才是真切为他寻找光明之路者。你瞧瞧自己，哪有半点底气说自己心爱他？”

她只觉浑身肌肉紧得将要绷断，胸口似有山石镇压，心跳如鼓擂。她拼劲全力撕开眼前的业障，迷雾瞬间被撕裂。她满身燃起杀气竭力高喊：“你是谁？你为何知晓这么多？你又有什么权力评判我！？”

空间之内一切气息流动如同时间静止般凝固。她汗如雨下，近乎打湿了衣衫丝质的前襟，贝齿微颤，决眦注视着魇境中的地狱流火。那声音沉寂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令人胆寒的大笑，大笑声竟愈发清亮，能辨得出是个女人的声音。听了半晌，她只觉耳内一阵阵鸣响，心下竟如极北玄冰般冰寒——那分明是自己的声音。

那声音极轻极轻地吐字，语带半分悲悯，气息如蛇般笑叹道：“小竹峰姑娘，我便是你，你便是我；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也是你唯一的仇敌。我就是最真实的你啊！”

“你闭嘴！”陆雪琪厉声高喊道，“什么你我！你绝不是我！陆雪琪——这个世上永远只能有一个陆雪琪！你永远无法窃走我的心！”

话音未落，她便引雷捏诀，用尽通身功法之力劈向那团邪恶之物，浑身颤抖不已。那恶气不堪一击、瞬时消散之际，陆雪琪如同被抽走了通身的气力瘫软下去，灵脉似有枯竭之象，近乎再无法呼吸。忽然，一个男声自天际流散而来，那声音柔和而急切道：“陆师妹，陆师妹！雪琪？醒醒！”

陆雪琪一惊坐起，半身衣裳俱被汗水洇湿，抬眼看窗外，依旧是午夜的河阳。曾书书像是风雨兼程才赶来，气息微喘，坐在床前忧虑道：“陆师妹是否是心魔侵体、梦魇缠身？我在屋外感受到极强的梦昧之术的气息，便擅闯了进来。”

陆雪琪调息数次才将神识归位，面色难掩苍白。她扶心口勉励起身，气息破碎道：“梦昧之术？是那传言中的地界龙渊之术？”她倏尔惊道，“难道那风晴雪是龙渊之人？”

曾书书燃起灯线，屋内顿时变得敞亮起来。他拂袖落座道：“方才与阿相攀谈，他说不像，却更像是幽都地界的正统使者。龙渊穷凶极恶，养育不出如此气度之人。说不定是午夜魇妖流窜，偶有作怪呢。”曾书书微顿，低沉道，“有何事明日再谈，你切勿多想，梦昧之术极耗心神，早些休息，白日里也切勿奔波，凡事缓缓图之。”

陆雪琪却蜷紧了被褥，微声警觉道：“书书，你此番擅闯结界前来，究竟有何要事？”她颤声道，“你不要瞒我。”

“萧师兄的兽神之血愈发狂暴了。”曾书书沉默片刻，终是长嗟悲叹道，“通天峰上下无计可施。若再不寻解药，掌门真人只得将其关押禁地直至渴死。我是来寻鬼王宗兽神解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