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姑娘？”

那着黑面劲装的清俊男子尚未明白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便见一青碧衫裙的女子梨花带雨地向他扑来，这突然的受力使他不禁往后退了好几步。那女子埋首在他胸前，一时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个傻子，怎么也死了？”

只见他瞬间僵住，脸色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憋得微微发红。他手足无措地轻轻推开道：“姑娘，在下......并不认识你。”

碧瑶一惊，这才来得及缓了口气，抬起红肿的眼眸，惨白着一张小脸看向身前之人。那人仔细一看，与那傻子长相相差无几，却更是添了些少年人的清瘦，面孔亦是英朗些。那双眸子噙着清冷却恪纯的色彩，眼尾细长，亦不似小凡那时常睁得圆圆傻傻的一双杏眼。这人面上的茫然与尴尬之色，显然不是装的。

四下里静得能听见露水滴进水潭的声响，空气如同凝结了一般，三双眼睛齐齐盯着堪堪止住泪的女子。经历了这突如其来的大悲大喜，碧瑶如梦初醒般晃过神来，极其羞愤地低叹：“我的老天！”

她浑身赧然地掩面，急速地拂袖而去，落荒而逃。三个男子神色不一地杵在原地，倒是银蜃最先拍了拍脑袋，急急跟了上去：“碧瑶姐姐？”

天哪天哪，为何会发生这等尴尬之事！碧瑶正躲在一处乱石之后，正抱臂埋首，几近羞愤欲死。她听见银蜃在她跟前轻声调侃道：“你这个女罗煞，不就是认错了人？丢了些脸面罢了，竟会哭成这个样子。”

碧瑶恼怒地抬起头来，便瞧见魇兽那张面带坏笑的面庞，不禁被激得假意扬手要打开他，银蜃登时抱头鼠窜，故作惊慌地轻快一躲。此时那男子亦上了前来，试探性地问道：“姑娘，你还好吗？”

碧瑶将面容整理了一番起身来，抿唇向他施了一礼，满面臊红地颔首道：“是我失礼，惊扰了公子，愿公子见谅！”

那男子连忙道：“无妨，切莫挂怀。”

临息尊者不再追问，只淡淡展了笑颜道：“你们可知，他究竟是何人？”

那男子下意识看向临息尊者，与其眼神瞬间交会。他不再犹疑，迅速抱拳行了一礼，清朗道：“在下天墉城，百里屠苏。”

“天墉城？”银蜃奇道，“是那百年前传闻中‘南座天墉，北居青云’中的那个，昆仑山天墉城么？”

百里屠苏皱眉道：“何出此言？天墉城如今难道已然陨落了么？”

“我已数百年未出此地，自然听到的皆是传闻。”银蜃语气讪讪，转而示意碧瑶接下话茬。碧瑶面含疑惑之色，缓缓摇头轻声道：“我亦不知。”

临息道：“天墉城鼎盛之时，乃天下第一剑宗，亦是正教之首。天下诸多门派，皆以昆仑山马首是瞻。但百年后，青云门承青叶真人衣钵，名声大噪，各脉自强不息，一时如魇兽所道‘南座天墉，北居青云’之说。”

百里屠苏一时无言，眼中却是浓重的忧色。须臾，他缓声问道：“那......如今？”

“如今天墉城像是避世一般悄无声息，寻不见山门，亦见不到弟子。”临息尊者平静道，“世间传闻，天墉城中人齐齐飞升，往仙界中安置了。”

碧瑶笑着摇头道：“传言也只能听听罢了。这世上，哪里来的神仙？不过是先世人类眼见周遭世界，诸般奇异之事，无以解惑，便以怪力乱神称之，奉养祷告，以求心安罢了。”

白袍老者会意一笑，“瑶儿到底年轻气盛。你可知，你眼前的这位少侠，实际上算是半个仙人？”

“所以说，你，”魇兽费力地厘清所有的细节，对百里屠苏道，“你是七百年前拥有仙人半魂的侠者，故去后被师尊找了回来。”他又指向碧瑶道，“而你将他错认成了你的小情郎？”

百里屠苏讷讷地盯着紫衫青年，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倒是碧瑶听见“小情郎”三个字，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奇哉妙哉。这世上真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么？”银蜃突然睁圆了眼，“我知晓了！你那小情郎必定是这百里少侠的转世......不对不对，你这魂魄依旧在此尚未转生，那定然不是了。”

只见百里屠苏诚挚地缓缓道：“我原本已然散魂，在混沌中不知漂浮了多少年。前辈将我重聚，合我神识，我这才醒来，见到了你们。”

原本闹闹腾腾的紫衫青年却蓦然沉静下来。他似是愣住一般直视着百里屠苏的双瞳，良久，他闭眼皱眉，极其疑惑地低声道：“......你的三魂七魄依旧缺了一块......那你为何能够与常人无异？难道，这就是仙灵之力的不常之处么？”

百里屠苏缓缓摇头表示自己毫无所知。只听魇兽依旧闭着眼，却轻轻地“咦”了一声，“我看见了一名女子，她是谁？”他微微笑了，“想必是你的心爱之人。可是，为何我看不清她的面容？”

银蜃睁了眼，瞳内紫色的天眼痕迹尚未完全沉没，愣愣的神情使他整个人显得呆板又神秘，“你是不是缺失了记忆？”

百里屠苏扬起些微笑意，眼中暗藏着些失落与怅然：“或许吧。只是，我看前辈离去时极其疲惫，步履蹒跚，想必为我之事耗费了大量精力。我与前辈素昧平生，他因何识我救我？”

银蜃道：“何止是大量心血！师尊数百年来一直奔走，想必就是为了你这桩事了。至于师尊为何救你，自有他老人家的思量，你也不必多虑了。”

他仰面躺了下来，凝望着栖迟境如洗的夜空，星幕沉沉，绚烂而幽静。他朗声道：“你们二人能到此处，也实属不易。我一个人在此数百年，亏得有你们造访，不然得闷死呢。横竖你们都出不去，不如就给我讲故事吧！”

碧瑶不看都能想象到魇兽此刻挂在脸上的眉飞色舞，好笑道：“你不是会读心么，还需要咱们讲什么？”

那魇兽骤然跳起，大惊失色道：“我又不是神仙，何来那么多灵力修为去读心制魇？！等将你们平生所经历之事通数读完，那小兽我也算油尽灯枯，命不久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