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姑娘？......风姑娘？”

风晴雪尚未察觉自己的面色已然苍白。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收回了搭在那人腕脉上的手，捏诀施下咒法向那人笼罩去，一时间破庙内泛起柔和却强大的蓝色光芒。

不是他。风晴雪眼中闪过了一瞬难抑的波动，她闭上双眼，在施咒的同时探清了眼前男子的三魂七魄。没有破碎过的痕迹，也没有仙灵的气息，可是，世界上为何会有如此相像的人？

“这位公子......怕是不好。”风晴雪收回法术，摇了摇头。

陆雪琪心下一惊：“连姑娘的幽都之法也束手无策吗？”

“公子先前受过极重的心脉伤，由此看来并未痊愈。而公子灵脉内似乎有三种功法互相纠缠，还有邪灵之力的反噬入侵，极大地损耗了他的身体。他能支撑到如今，已是极为不易。”风晴雪顿了顿，复道，“这些损耗虽伤身，但尚有回寰之地。只是......”

陆雪琪急道：“只是如何？”

“只是公子体内似乎有另一股力量在影响着他......我无法确定。似是蛊法，又似是某种隐秘的咒术。我能感受到它的力量，但它却转瞬即逝，难以捉摸。”风晴雪微微蹙眉，却见陆雪琪面上难掩的焦急，转而安慰道，“陆姑娘莫急，这股力量眼下对这位公子并无害处。当务之急还是尽早将公子好好安置，如今公子已是强弩之末，再拖欠下去，怕是有性命之虞。”

两人再不拖延，将人带回山海苑暂时安身。如今鬼王宗一门破败，门下人或死或逃，在江湖中竟也成了众矢之的。血公子阴狠手辣，背了多少人的仇恨，若是让人知他如今的模样，岂非通数找上门来寻旧仇，任人宰割。

一路的颠簸竟都未能让鬼厉醒来。他气息微弱，苍白如纸，背在身上竟只觉通身的骨骼格外硌人，教人一时无法想象这是自小修仙习武之人。

陆雪琪亲手喂下归元丹护住他心脉，见榻上人迟迟未醒，急切地咬齿拂袖而去。她道：“阿相，风姑娘，劳烦照料他。事到如今，我只有回青云门将前辈请来救他一命了。”

法相愕然，苦笑道：“只怕如今青云门内，无人认他这个叛教弟子，更无人肯救他。”

陆雪琪沉默片刻，语气微弱而坚毅：“至少......大竹峰一脉仍然认他。田师叔......不会不管他。劳烦二位了。”

法相目送着陆雪琪匆匆离去的背影，长叹道：“陆师妹......这又是何苦。”

风晴雪亦是怔怔然。待她回过神来，法相已缓缓行至院内亭中坐下斟茶独饮，便随之坐下讨杯茶喝，漫不经心地与之闲谈起来：“相掌柜，这位公子想必与你们渊源甚重。”

法相一顿，舒展了眉淡淡道：“他......是数年前与我们结伴行侠的挚友。”他抬眸望了眼眼前的女子，坦然道：“风姑娘于河阳有恩，告诉你也无妨。你方才救的那人，曾是这青云门的弟子，叫张小凡。”

风晴雪抿了口茶水，了然一笑：“看起来，陆姑娘心悦于他。”

法相摇头道：“只可惜陆师妹的一片痴心无法让他相应，曾经不会，日后更无可能。”

“感情之事实在无法强求，但陆姑娘风姿如此、痴心如此，也让人唏嘘。”风晴雪顿了顿，复又启唇道，“张公子遭难至此，倒让人好奇，他与陆姑娘究竟为何有缘无份。”

“小凡他身世坎坷，在师门中长大。长成后又历经磨难，得一救赎，却又亲眼见到救赎陨落。”法相沉吟片刻，道，“风姑娘，有些事情知道多了，不仅是残忍，更会惹来灾祸。小凡之事，事关正魔两教无法化解的隔阂与仇恨。你是河阳乡民的恩人，也是潇洒恣意行走江湖的行云侠者，不值得陷入正魔间血腥的争斗，平添烦恼与灾祸。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风晴雪不禁摇头，喃喃道：“是啊，多谢相掌柜提醒。只是行走在人间，看过了多少腥风血雨之事，受苦受难的不还是田间屋头的百姓乡民。我若是永远如此这般遥遥看着，片叶不沾身，何尝又不是一种残忍呢。”

天暗了下去，升起了漫天星斗，映照着陷入黑暗的大地，给予人类片刻沉睡的安宁。

风晴雪依旧习惯于观赏夜空，看星辰运转的轨迹，又将代表着谁和谁悲欢离合。七百年来，她舍弃故乡，孤注一掷般踏上这场不知终点的征途，在茫茫人海中找寻零星散落的灵魂碎片，寻觅上古卷轴所载的复生之术。但到如今，她什么也未曾寻到。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行走江湖七百年来，行走过无数的城镇村庄，看过了无数风景。然而，见证了多少和乐美景，就见证了多少血雨腥风。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乡民，惩恶扬善，唯有一路上做些力所能及的侠义事，才能使她稍稍心安。

她已然七百年未动的心却在此日悄然颤动。今日她所救男子的相貌，竟然与七百年前在她怀中飘散的人分毫未差，却未曾带有一丝属于故人的气息。给了她一瞬的希望，却又将这希望迅速掐灭，上天未免太过残忍。

但脑海中的潜意识告诉她，这位张公子，也是如他一般的苦命之人。既然有着如此巧合的际遇，不如在今后帮他一把，不负此番难得的缘分，也算......

也算亲眼见了遥远记忆中的那个人重新行走在这片他热爱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