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栖迟境内，依旧是那样幽暗的天，潮湿的地。碧瑶的精气神终于养了回来。那白衣尊者赠了她一颗明珠，让她四处走走看看，赏一赏境内的奇景。明珠燃起温和的白光，映得这境中格外迷人。

白衣尊者温然道：“姑娘，老夫有句话想问问你。你习了痴情咒，功法修为亦是不错。你......是圣教合欢派的后人？”

“前辈，我的确出身圣教。”碧瑶语气谦恭，“但确非合欢派弟子。”

白衣尊者悠然向前迈了几步，背手道：“......百余年前，我外出云游，遇见一位青年人，是贵教弟子。此人志向远大，侠肝义胆，是个奇才。我与他一见如故，义结金兰，但后来他被门派召回，从此再无音讯。我记得......他叫万人往。”

碧瑶眸中闪亮，惊喜地一笑：“呀，那是我爹！”

白衣尊者亦展了笑：“你竟是万人往的女儿！无怪初见时便觉似曾相识，你与你爹眉眼间还是有些相像的。你爹近来如何？”

“我爹如今是我教鬼王宗宗主。”说着，碧瑶眸色一暗，扬起一丝含着苦涩的笑，“我与爹爹已阔别许久，至于他的近况，我这个做女儿的......实在不知。”

白衣尊者转过身来，轻叹一声道：“你能落魄至栖身在我这栖迟，必然是遭了大变故。你身上有痴情咒的咒痕，亦有诛仙神剑的痕迹，这变故我大抵能猜出几分。只是这痴情血咒如此狠厉，究竟是什么人，值得你不惜以元灵破碎，化为生魂的代价用生命来守护？”

那年诛仙重现于世，是她以身相代，替那傻子受了他师门一剑。碧瑶还记得，她自空中坠落后，伏在那人身上，感受那人绝望的颤抖，汲取那人身上最后的温情，自此，她便如同坠入枯灯之夜，五感俱止，再无知觉，直至堕入九幽之下，再无安宁之日。

那似乎是多久以前的记忆了。然而记忆如同沉在水底的泥沙被翻出淘净，依然崭新如同昨日般，刻骨铭心。碧瑶心中酸涩，眼中漫起浅浅水光，语气却淡淡道：“那个傻子，除了我，也没有别人护着他了。”

白衣尊者内疚道：“你是万人往的女儿，与你父亲一般刚烈决绝，我毫不意外。只是抱歉，方才委实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碧瑶垂眸，已然整理好了满腔的思绪，淡笑道：“前辈多虑了。”

白衣尊者摆手道：“不要如此拘谨，直接唤我临息就好。你是我义弟的女儿，便是我的义女，我的侄儿。你现在元灵尚未安稳，我亦会在栖迟境中逗留数日，你好好养着，待我事成，再想办法为你重塑身躯，助你重返人间。”

碧瑶杏目圆睁，“这世间真的有生魂复生之法？可这终究，违背天道......”

临息道人转过身去，背手眺望这无垠的栖迟境，眼中晦明难测。他吐字缓缓，语气中却带有坚定决绝之意：“天下之大，自存无穷妙法。而我行走四方，所求不过心之所向。即使有违天道，我亦愿以身试法，逆天道而行！”

“那么敢问前辈，您心之所向，是什么呢？”

临息道人身形一滞，继而缓缓转过身来，昏暗的光线使人看不清他的神色。碧瑶只听他道：“我不太会说什么狠话。年纪大了，心气不如从前，也乐于多行少言。待事成之时，你自然就明白了。”他抬手抚了抚碧瑶的肩膀，“我该回去了，你且在此处自在行走吧。若觉得闷烦，我便将百丈炉给你，待银蜃三日紧闭蹲完，说话也好比武也好，不会闲着你的。”

碧瑶睁大双眼，惊恐地站起，还未来得及说出“不”字，便见临息道人长袖一拂，悄然隐去，除却落于地上的一盏铜炉，便再无踪迹了。

天啊，我这个笨蛋。碧瑶懊恼地瘫坐在石头上，一时间失了全身的力气。眼前的铜炉明晃晃地反射着明珠的柔光，碧瑶不愿靠近，但这毕竟是前辈暂托于她的宝物，她亦不敢离得太远。

已是很久未感受到安稳了。从前在鬼王宗，她身为少主，处处受人庇佑关怀；再后来，遇着了张小凡那个傻子，亦是心甘情愿地帮助她保护她。从前她已算是身手了得，聪明伶俐，在江湖上行走快活恣意，如今想来，可真是怀念那段无忧的日子。毕竟此时的自己，暂得安稳的容身之地，已是上天的馈赠了。

也不知道那个傻子，如今过得如何......碧瑶心头一酸，下意识蜷住身子，企图留住久违的心安。明珠沉静温润的白光缓缓泻下，照在碧瑶的脸上，映得碧瑶意识逐渐远去，终是放松了身子，沉沉睡去。

片刻之后，那铜炉微微动了动，自炉口散出点点白雾。一名紫衫青年自雾中走来，蹲在碧瑶身前，静静注视着元灵沉睡的模样。良久，他背身靠坐在石头上，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酒壶，看着远处的迷蒙独自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