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幽都的蒿里，忘川之水潺潺而流。这里是人死后灵的归处，汇入无尽之海中，众生再赴轮回。对人世仍有眷恋的魂灵，会在蒿里半身高的苇草间徘徊，日复一日地自语，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之中，不肯饮那忘川水，亦不愿渡那奈何桥。

然而有些生魂，是入不了幽都地界的。恶灵会被送去与幽都毗邻的龙渊部落，那里又一处禁锢至邪之物的禁地，世人称之为“九幽”。九幽之下，阴灵纵生，寒毒弥漫，更有恶兽修炼于此。自开世数万年以来，仅有两位凡人因血厉之咒堕入九幽，便是两位为情所困的女子，合欢派始祖金铃夫人与鬼王宗少主碧瑶。

因变故而落下九幽之下的魂灵，不得入蒿里轮回。而生魂无法在人间长久流落，只得去那空息之处，阴暗潮湿的栖迟境内苟延残喘，以等度日。

碧瑶直至到了栖迟境才松了口气。潮湿的空气令人舒服得很，绿色的衣裙没有被水汽浸湿，仅是鬓发因水汽紧紧贴在耳前，面色颇有些灰白狼狈。

在栖迟境中，天色永远是幽暗的。可这仿佛又是人世间的街，不过安静了许多，只能凭着幽暗的天色，朦胧能瞧见屋舍的轮廓，又似迷离般，在茫茫水雾中若隐若现了。

碧瑶疲惫地倚在稍高的台阶上。她并不知道鬼厉是如何请来了南疆的巫医为她引灵，仅差最后一步巫医又是如何身死，一切功亏一篑。她只知道九幽之下是如何之苦，只觉忽然被解脱出那炼狱般的世界，藏身于合欢铃中。在半梦半醒间，仿佛有狐岐山崩毁，合欢铃被盗之事......疲惫之间，已无力多想了。

“九幽阴灵，诸天神魔，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似是有人呢喃般地轻念这段法咒，声音轻浅，却如惊雷般在碧瑶耳畔炸开。碧瑶一惊坐起，警觉地环顾四下，耳边却又响起了那人迷离的太息：

“呵......真是个痴情的女子......不过情心郁结，滋味怕是要差些......”

碧瑶已然恢复了些精神。她厉声向天际喊道：“是谁？出来！”

天空中的某一角开始纠结起一团隐隐有邪光的黑红之气，猛地亮起两点红光，就像是忽然惊醒的恶魔之眼。碧瑶心下一沉，没有合欢铃与伤心花两大法宝，仅凭她一缕虚弱的魂魄，穷其功法怕是也敌不过这妖兽十招。然而危机来临，已顾不得许多了。碧瑶暗运内力，指尖泛起了微微青光，死死盯住那团黑气。

“啧啧......小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却不想碧瑶已运成功法，如闪电般飞至黑气身边，乘其恍惚已是数击。一时间，便如陆雪琪神剑御雷重现，骤然涌现出数股雷电，与那团黑红之气纠缠不休。碧瑶神情冷峻，轻轻吐字道：“做人切记狂妄自大。”

那黑气中的声音微微上扬，轻轻呵了一声：“哟，还不错。”

然而下一刻那黑气似是愈演愈烈，有覆天盖地之势。散在栖迟四处的残灵纷纷聚向黑气中央，转眼便被吞噬；风声震耳，沙石扬起，一时间昏天暗地。碧瑶骇然，贝齿紧咬，努力稳住身体。她突然感觉，喉部似是被扼住一般，几近呼吸不得，灵力不断自右手流失，竟被那妖兽吸食了去。如此，竟是连一招都挡不过，自己简直是任人宰割。

这空息之地竟有如此凶恶之物。碧瑶心如死灰，直觉自己被那黑气越吸越近，怕是要落个被蚕食的下场。

此时，天光忽而大亮，亮过了那昏天暗地的黑红纠缠之气。只闻得天际传来一声隐有怒气的洪亮之声：“——孽障！”

那黑气颓然，竟立即收回了方才的气势，只见一道白光闪过，黑气惨叫一声，被那白光打落在地，渐渐化为了人形。只见一名紫衫的年轻男子捂住脱冠松散的长发，狼狈不已，显然已被摔得七荤八素。他无助地唤了声：“尊者......”

碧瑶气息一窒，顷刻间便被那溃散的黑气甩了出去，即将跌落在地。这一摔，必是元神迸裂。碧瑶绝望地闭上双眼，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一股强大的灵力拉住，缓缓落在废墟上。这刚一落地，碧瑶便不支地软倒，长久缓不过气来。这时，一双刚劲的双手托住她的双臂，扶她站住。碧瑶疑惑地抬眸，只见一眉目淡漠，白袍道冠的长者朝她微微点头。

一道真气顺二人手臂相接处探入碧瑶体内，须臾，那长者奇道：“这天下竟还有修习痴情咒的小辈，当真是出我意料。”

似是察觉碧瑶有意无意地瞥向不远处正慌忙整理衣冠的紫衫青年，白衣长者安抚道：“不必担心。他不过是我收留于此地的魇兽银蜃，方才是他所作的魇境，我也没法化解，只能待它自行恢复。”说罢，他眉目一横，语气淡淡却不失威严：“孽障，还不过来！”

那紫衫青年讪讪走来，神情委屈地嘟囔了一声：“尊者息怒......”

白衣长者已悄悄从袖中取出一台铜炉，捏了一诀，那香炉便泛起幽幽白光。他猝然转身，将炉口对准紫衫青年，厉声道：“收！”

那紫衫青年骤然被吸了进去，炉口顿时飘起一缕轻烟，隐隐还能听见那青年的惨叫。白衣长者冷冷道：“你且在此处思过三日，好好收一收你那任意妄为的劣性。”

碧瑶定定盯着那长者手中的铜炉，心底发寒，这才后知后觉地瘫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