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

苏瑾咳了很久，才将呼吸道内残留腥咸的海水从口中吐干净，整个人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人清也醒了过来。但紧接着，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还是不要清醒更好一些。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是一种什么体验？别问，问就是心乱如麻，心跳快的就好像马上就能从嗓子眼蹦出来一样。

苏瑾并不是第一次被人表白，可对象是顾一野，苏瑾一时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处理。

“我知道今天和你说这个很突然，但是我觉得我必须要说出来。你不需要回应，答复我。我只是想将自己最真实内心表达给你，不想让你误会……”

顾一野说了很多，内容的中心思想无外乎几点，解释和江南征的关系，还有对胡杨的歉意。

他说，她听，他说什么，苏瑾都默默的点头表示回应。

他能理解他和江南征的误会，也能理解他只当胡杨是妹妹。

可是！她是什么情况？顾一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而且喜欢她什么？

真不是她谦虚，到了部队这些日子，她每天蓬头垢面，上蹿下跳，要不是之前底子好，她现在都不能看了。性格虽然还算不错，可一点都不女人，跟那些真正的小女生差远了。

苏瑾低头将脸埋在双膝之中，只露出一对被染的粉红的小耳朵。

“苏瑾……”

“顾一野！你喜欢我什么呀……”苏瑾闷闷的声音传出，明明是软软糯糯的嗓音，可顾一野却觉得它像一记重拳，敲在了他心口上。

“长得是还凑合，可是现在都晒得像个小煤球似的，讲话也不温柔，动不动就吼人，也不会撒娇，就会使性子，不会训练，不思进取，不想着努力奋斗，天天净想着看戏找乐子……这样的我，有什么可喜欢的呀……”

“不是，长得很漂亮，原来是小小的糯米团子，现在长高了，虽然肤色变深了些，可棱角更精致了，讲话口齿伶俐，表达能力一流，吼人的时候很有威慑力，使小性子时候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娇俏，文字可以优美，可以华丽，可以干练，可以精简，下基层的时候明明自己最不怕苦不怕累，在别人疲惫倦怠的时候，会逗大家开心，给大家鼓劲，这样的姑娘…怎么不值得喜欢？”

“骗人，你说的那是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苏瑾微微抬起头，从手臂边缘露出一对微红的杏眼。

“那都是别人眼中的，在我这里，会偷偷给我画地形图，会接住晕倒的我，会开导我，会为了我偷偷跑去找师长，会给我送药，会帮我解释诗句，会帮我背黑锅，会鼓励我加油，会给我送伤药，会为我鸣不平，会为我担心，会为我找医生，会气我吼我……全部都是你。”

不到一年的相识，原来，她和顾一野已经经历过这么多了，一桩桩一件件都仿佛就在昨天。

顾一野他竟然全部都记得这么清楚。

苏瑾觉得眼眶微热，视线也变得模糊。

“唉？你别哭啊，我……”顾一野手忙脚乱的给苏瑾擦拭着她滚落的泪珠。

可奈何越擦越多，苏瑾的眼泪根本停不下来，一滴滴滑落，滴在了顾一野的心上。

犹豫了一瞬，顾一野心一横，张开手臂，将苏瑾抱入怀中，任由苏瑾的泪水，滴落在他胸口。

苏瑾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眼泪不要钱一般往下掉，哭了好一阵才因为体力不支，缓缓费力的止住了眼泪。

顾一野依旧抱着她，大手在她头顶轻轻的抚着，从一开始的生涩僵硬，到逐渐越来越熟练。

整个人趴在顾一野怀中，脸颊和手心的温热提示着苏瑾，这是属于他的体温。也瞬间提醒了苏瑾另一件她刚刚忽视的事情，那就是顾一野此时，就只穿着单薄的背心和短裤，而两个人被海水浸湿的衣物，均是紧紧的贴合在皮肤上。苏瑾就这样一直保持这如此状态，在他怀里哭了许久。

如此亲密近距离的接触，让苏瑾的脸颊瞬间爆红，连耳垂都红了个彻底。

眼睛睁开，抬头便是顾一野泛着蜜色的胸膛，低头就是他线条匀称肌肉流畅的大长腿，中间……中间不能看，不能看，要长针眼的……

眼神无处安放，只得不受控制的四处乱转，然后，该看的不该看的反正她都看了个遍。

“啪嗒……啪嗒……”

两滴液体滴落苏瑾披着的顾一野的外套上，苏瑾一开始没当回事，以为只是她头上的海水。

“啪嗒……啪嗒……”紧接着又是两滴，苏瑾这才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海水，滴在绿色的衣服上，应该不会变成紫黑色吧？

苏瑾抬起手指，点了点，随后拿开。

！！！！！指腹变成了粉红色？？？？这是……是血！！

鼻腔中涌上一股热流，苏瑾这时候再反应不过来她就是傻子。

赶忙挣开顾一野坐直身体，将头后仰，用手指按住涌出热流的那侧鼻翼。

顾一野突然莫名的被挣开，正想询问，一低头，好家伙，苏瑾左侧的鼻翼下面，血红一片。虽然她已经尽力在止血，可血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出来，两个人手边连个手绢都没有，顾一野捡起自己丢在一旁的白衬衫就用来给苏瑾擦血，那场面，极度混乱。

直到鼻腔中的血不再淌出，苏瑾才来得及说话。

“我昨晚荔枝吃多了，你，相信我……”

“嗯？”苏瑾没头没尾的话，顾一野第一时间没能听懂。

“真的，带我的老兵他老婆来看他，给他带了很多荔枝，特别好吃，特别甜，我没忍住，吃了整整一小盆。这个肯定是因为我吃荔枝上火了，不是因为别的……”

本来顾一野还是听的云里雾里，可最后苏瑾的目光在他腿和胸膛扫过，他瞬间秒懂。

“噗哈哈哈……是……上火……确实……上火……”顾一野笑得眼睛都没了，一看就是脑补了什么。

苏瑾在这一刻真的挺希望顾一野不要那么聪明，真的，傻一点也是可以的，不用懂那么多。

这边羞的无地自容，可苏瑾生怕鼻子再出事，也不敢乱动，只能故作凶狠的瞪了他一眼。

因为苏瑾这丢脸的鼻血，两个人之间刚刚微妙的气氛得到了缓和，大体上重新回到了之前轻松自然的相处模式。出于默契，他们都没有再提起。海边的暖风和夕阳将两个人的衣物几乎已经吹干，可因为是海水，顾一野这边倒是没什么，苏瑾却觉得浑身都不太舒服。一直注意她表情的顾一野第一时间发现了，便将她送到了车站，送上了回程的汽车。

披着顾一野的外套，苏瑾独自坐在回程的汽车上。肾上腺素回归正常水平，冷静下来的苏瑾，看着窗外不停倒退的树木，风景，这条她走过无数次的路，想了很多。

她很欣赏顾一野，也很喜欢他，但她觉得仅仅只是有些好感。如果他们此时不是在部队里，是在学校里或许她会敞开自己的心扉，接受他。

可顾一野是军人，是刚刚入伍的战士，原则是不允许谈恋爱的。

这事情啊，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严重性。

顾一野心中装着部队，装着家国，他是做好了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他热爱的军队的人。苏瑾不能让顾一野因为这件事情，违反纪律，被处分，甚至耽误他的大好前程，去实现他的理想和抱负。

如果因为她，让顾一野做的一切都化为泡影，苏瑾绝不能原谅自己。

或许如果苏瑾能继续留在这里，他们之间的距离可以保持这样，没准也可以偷偷的谈恋爱，但苏瑾不能，没有这个如果。

母亲将她下放在部队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年。

她毕竟不是真正部队的人，约定时间一到，无论她想或者不想，都不能留下。况且她也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让她为了顾一野放弃一切，抱歉，她做不到。

两地相隔千里，通讯又不像后来那么发达。

不是苏瑾对顾一野和自己没信心，而是曾经太多例子摆在眼前。

从没有谈过恋爱的未知，让苏瑾有些害怕。

归根结底就是苏瑾觉得自己对顾一野的感情还算不上爱，让她没有勇气去直面这种艰难的选择。

苏瑾回去的当晚，就拿出纸笔，洋洋洒洒写了几页，觉得不好，又撕了重写。

反反复复写了四五次，才终于将厚厚的一打信装进了信封邮了出去。

顾一野回到连队后，为了追赶这两个多月他缺少的训练，整个人更加拼命，每天都玩命的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气耗尽才肯罢休。

“一野，你的信，字很漂亮，女孩子写的吧？”难得的休息时间，张班长手里拿着一封信走到了顾一野身边，神秘兮兮的送到了他手上。

顾一野看着信封上苏瑾的字迹，抿唇一笑，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羞涩。

“对了，胳膊怎么样了？”

“放心吧，好多了。”并没有着急打开，而是很爱惜的抹平了信封上的褶皱，用指腹摸索着上面的字迹和笔尖滑过的痕迹。

“嗯，连副，找我谈话了，这次演习啊，对于咱们来说是一次翻身的机会。连里把咱们排安排在最前面，咱们排呢，把咱们班放在了最前边。你平时训练那么刻苦，我觉得是个机会，好好打。”

“明白。”

待张班长离开后，顾一野有些迫不及待的拆开了苏瑾的信。

[顾一野，我想了很久，有一些话我怕见面我就说出口了，所以以信的形式邮寄给你。首先，真的很感谢你的喜欢，你很好，真的很好。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战士。认识你这的时间虽然并不长，可相处起来真的很舒服，你的很多想法抱负理想都令我十分钦佩。你说我能懂你，视我为知己。这是我的荣幸。可也正是因为如此，面对你的感情，我不能轻慢，我必须做出郑重的答复。我觉得以我们目前的情况，并不适合更进一步发展下去。不是你的原因，是我。我并不是真正的军人，不久的将来，我就必须要离开这里了。回到我该去的地方，走上属于我自己的道路。我知道分别并不能阻断感情，但请原谅我的胆小。我目前，还没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相隔千里，只能通过书信往来的感情。十分抱歉，给你看到我如此自私又懦弱的一面。……]

顾一野满怀期望的来信，带着一腔无限的欣喜，得到的确实苏瑾明确的拒绝。

他反反复复将信看了几遍，企图寻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可终究没有。

海边时苏瑾的一系列反应他都看在眼里，苏瑾对他的感情是那么明显，为什么拒绝他？因为要离开吗？

顾一野的思绪乱了，他已经无法冷静思考，连集合时间都险些错过，还是战友来找他，他才没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蓝岭-84 连对抗实兵演习

“大家听好了，主攻方向枪一响，咱们就冲上去，就三百米，拦不住我们，咱们争取一个冲锋把山头拿下。一野？”顾一野知道现在是在演习他不能分心，他也在努力调整自己。

可越是这种关键的时刻，顾一野发现自己不仅思绪有些混乱，连带着身体也有些不适感，翻越断崖时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丛林中的混战中，他居然能犯新兵都不会犯的低级错误，扔手榴弹没拉弦。

这个失误也直接或间接导致他们蓝方全线溃败，让明明能胜利的战局，被对方逆转全军覆没。

苏瑾如果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信，才直接或间接导致顾一野在演习中出现重大失误，绝不会原谅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以为自己远离顾一野，才能给他足够的空间，让他追逐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才能让他不受到自己即将离开带给他的影响，可结果却刚好相反。

自此之后，顾一野训练变得更加拼命，他认为是自己不够强大，不够优秀，才会让苏瑾不相信他，相信他的感情，做出拒绝他的决定。

两个人回到以前的交往方式，都将海边的回忆，深埋心底，成为了两个人共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