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

胡杨离开后的一个多月，顾一野除了每日在医院安心养伤，他一点点回忆了几个人从初识到现在的一点一滴，也终于拨开了心中的迷雾，得到了困惑他许久的答案。

出院这天，做了最有一次出院检查，顾一野轻装离开，提前到达他和江南征约定的海边，坐在礁石上吹着海风。

另一边

江南征坐在高粱自行车的后座上，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跳下了车。幸好高粱本身骑得并不算很快，要不然她非受伤不可。

“我不去了。”

“真不去了？人家还等着你呢？”

“哎呀你烦人！”

“行了，没几步路了，你自己走过去吧，我在后边溜达溜达。”

江南征几番犹豫，最终还是朝海边迈开了步子。

顾一野坐在海边最高的那块礁石上，看着被阳光晒成金黄色的海面不断翻涌，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雕像。

“顾一野。”江南征的声音从沙滩上传来。

听到声响，顾一野站起身，手臂撑住礁石，动作利落的从上面一跃而下，随后慢慢走至江南征面前，在离她几步远时站定，不再靠近。

“你好些了吗？怎么都不让我去看你？”

“好多了。不用担心。”

后来的住院期间，顾一野婉拒了多次江南征提出去看望他的提议，江南征也因为诸事缠身，便真的再也没去过一次。

其实胡杨那天对她说过的话，江南征虽然当时没懂，但也默默记在了心里。回去后她也不只一次的仔细思考过。她对顾一野的感情，很微妙。从相识时的心动，到后来惊心动魄。她喜欢顾一野身上的那份睿智，果敢，欣赏他的满腹才学和对于目标奋力拼搏的样子。可他对于部队现状的质疑和那些远大抱负，她并不能完全理解，甚至有的时候觉得他有些过于激进了。随着后来她被分配到师部，两个人几乎无法见面，只能通过文字交流，她越发感觉到真正的顾一野，似乎和她认为的顾一野，并不一样。信件的交流也逐渐变得浮于表面。再加上父女重逢，她整个人都乱了。可面对什么都不清楚的顾一野，她无处宣泄那些情绪。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她不得不开始正视一个问题，她和顾一野，真的合适吗？

问过好之后，两个人沉默了。江南征从几天前收到顾一野今天的邀约那一刻，不，应该说是从顾一野婉拒她到医院探视，或者更早，她其实就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两个月不见面，她突然就觉得今天站在她面前的顾一野格外的陌生，好像不再是那个花田里让她一眼万年的顾一野，他们之间好像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或者说，其实当初的一切，都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的幻想，又或者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她的错觉。现在那些虚幻的滤镜消失，她便再也找不回当初樟木火车站时候的惊艳和心动了。

“你最近过的怎么样？”顾一野的言语中透露礼貌和疏离。

“都，挺好的。”

“南征，我今天约你来，是有些话想对你说。”江南征瞬间有些慌了，她的第六感告诉她，顾一野接下来说的话，可能并不是她喜欢听的。那些隐隐的预感，在这一刻终究变成了现实。

“一野你看这海边好美啊。”江南征转移话题的慌乱顾一野都看在眼里，他是不忍心，可是他今天必须要将有些话说出口，学会面对自己，面对真相，也是人生中的必修课，他不会，也不想逃避。

“对不起，南征。”

“干嘛说对不起啊，你对不起我什么了？”

“南征你很好，善良，勇敢，拥有着这个年纪女孩子最美好的品质。这样的美好，令人心弛神往，令人惊艳。”

“我，有，有吗？”

“有，所以，这样的你，让我心生向往。”

当初野花田中，对江南征的惊鸿一面，像一株绚烂的烟火，不经意的闯入顾一野的世界。那时少年的心动很纯粹，但惊艳也不过是在一刹那间。

她就象顾一野心中追逐的那道幻影，惊艳了他，成为了他想要追逐的那份灿烂。

与其说顾一野喜欢江南征，其实欣赏一词才更为妥帖，欣赏着她身上那些贴合少年心中向往，和他有着共同目标，一同进步，一同前进的完美伴侣形象。

顾一野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他和江南征说的话，写的信，都是深思熟虑过的词藻，都是他斟酌过的话语。他只将自己好的，优秀的一面展现给了她，他有所保留，并没有将自己的全部，甚至不完美的东西展现出去。

“……”

“但，我很抱歉，原来的我，似乎分不太清欣赏的喜欢，和真正的感情，是不一样的，误将他们混做一坛。”

“你的意思，你对我，一直都是欣赏，而非……”

“是。因为我的无知，给你带去了那么多错误的信息，我很抱歉，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这些毫无意义，对你的伤害也已经造成，但我不能欺骗自己，欺骗你，我……”

“呼~顾一野！”见顾一野满脸愧疚纠结的模样，江南征呼出了一口憋在心中许久的浊气，打断了他。

“你不用这样，该说这句抱歉的人，不只是你。”

“其实，我们真的很像呢，什么都不懂，一眼万年，便将之误以为成风月。我更应该道歉的，因为我早就发现我们之间的不对劲了，可是我内心并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误，再加上胡杨的出现，可能也是出于嫉妒吧，你这么好，这么抢手，我更不想放开，固执的给自己洗脑。现在想想，我才是那个过分的人，连承认自己错了的勇气都没有。”

见顾一野只是一直看着她，并没有开口回应，江南征觉得更加羞耻，半开起了玩笑。

“我们扯平了，两个傻瓜，傻到一起去了，不过还好，你清醒了过来。不过，你究竟是怎么想明白的？有了真的喜欢的人？”

“嗯。”

“什么？真的？谁啊？我认识吗？住院认识的？”江南征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想到顾一野真的找到了喜欢的人，略显吃惊的询问。

“为什么你会认为是住院期间认识的？”

“认识你这么久了，部队里除了我和苏瑾你都没和别的女孩子说过几句话吧，所以肯定是这次在医院吧。”

“不是的。”

“不是？不是那是谁啊？我认识吗？”

“认识。”想到某人，顾一野刚刚还严肃的表情，瞬间柔和了几分，唇角弯起一抹笑意，意味深长的看着江南征。

“怎么可能，除了我和苏瑾，你都……等，等一下……苏瑾？？？？”江南征终于反应过来了，可这个消息怎么能让她不震惊，简直要把她砸晕了。她想过任何人，但从来没有想过苏瑾。因为她和顾一野相处起来的模式，实在太自然了，自然的就好像不分性别一般。苏瑾身上很少出现这个年纪女孩子普遍会有的扭捏，只要她想，便可以和任何人迅速打成一片，成为好哥们。反而弱化了她身上那份少女的娇艳。

苏瑾对于顾一野来说，更像是朝阳的微光，夕阳的晚霞，夜幕中的月光，他的开心，难过，窘迫，丢脸，脆弱，他所有的一切，她都陪他经历过，她了解他，认同他，鼓励他，懂他。

面对苏瑾，他可以诉说自己的心事，想法，哪怕是在别人看来离经叛道的观点，他都毫无顾忌的说给她听。在苏瑾面前，他可以孩子气，可以短暂放下自己的肩上的重量，放肆一会，他也可以脆弱，可以卸下自己的坚强，不用一直硬撑。他可以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全部，好的，坏的，都展现在苏瑾面前。

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两种人，一种人惊艳了时光，是一瞬间的心动，而另一种人温柔了岁月，让人控制不住动心。

与江南征的误会与心结被解开，顾一野真个人放松了许多，重新踏上礁石的脚步也比刚刚轻快了不少。

“顾一野！你刚出院就到这里吹海风？”苏瑾到医院看到了顾一野留下的字条，按照约定时间赶到了海边，远远就看到顾一野坐在礁石上吹海风。让她忍不住还站在公路上，隔着那么远就冲顾一野喊。

“别担心，我都好了，真的。都可以下海游泳了。”

“嗯？”海风太大，苏瑾没听清顾一野说了什么，条件反射的歪了一下头，满脸的疑惑。

看着苏瑾的动作，顾一野误会了，以为苏瑾不相信他的话，丝毫没有犹豫，解开了自己衬衫的扣子，将外裤褪下，头也不会的冲向了大海。

苏瑾简直被顾一野的行为惊呆了，迈向沙滩的脚步瞬间被钉在了原地。

愣了几秒后，飞快的跑到浪花能打到的沙滩边缘处，紧盯着着刚刚顾一野沉入大海的地方。可十几秒过去了，沉入大海中的顾一野，身影就像被吞噬了一般。苏瑾瞬间脑中蹦出了许许多多不好的事情，慌张的将身上的画本丢到脚边的海岸上，抬腿就往海里冲。

“顾一野！……顾一野！顾一野！”

海浪很大，她没向前一步都十分艰难，可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咬着牙顶着海浪一步步跑到了水深过腰的深处。随后没有犹豫，深吸了一口气，一头扎进了海水中。

海底的视野并不清晰，能见度不高，苏瑾只得不停的向前游，试图寻找顾一野的身影，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身后一个黑影再悄悄靠近。

腰突然被一双手臂缠绕住，紧接着将她拉出水面。

双眼被海水眯的睁不开眼睛，可苏瑾十分确定这个人就是顾一野，一时间气愤上头，张口就在她这人身上咬了一口，也不管是身体的哪部分。

“顾一野，你想吓死人啊。我迟早得让你吓出心脏病来。”

“你怎么也跳下来了？担心我？”19岁的少年，站在海浪翻涌的大海中，搂着装满了自己整颗心让它胀得有些疼痛的姑娘，内心是从未有过的满足欢愉与安心。

就像飞鸟找到了归巢，猛兽回到了洞穴，卸下了自己满身的铠甲，露出其中的软肉，享受这一刻的安逸。

“谁，谁担心你？”顾一野搂着苏瑾的腰，虽说是为了防止她被海浪扑倒，可太近了。顾一野的脸与她只有一拳的距离，她能清晰的看到顾一野脸上细小的绒毛，嘴唇边的胡子印，上扬的唇角，以及唇下的小痣。她不敢抬头看顾一野的双眼，他那双眼睛，对苏瑾的杀伤力太大了，微微上挑的眼尾，开扇般的双眼皮，下眼睑的留白，板着脸不笑的时候苏瑾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苏瑾…”

轻柔又眷恋的语气，让苏瑾还是克制不住抬起头。

眼中的少年，双眼宛如新月，唇角高高扬起，露出了两颗兔子牙，见牙不见眼说的就是这种笑容吧。海水顺着他的两鬓，流淌至下颌骨，顺着脖颈向下，落入他深凹的锁骨中。

白色的背心被海水浸湿，贴在着他身上的肌肉。

少年早已不是初见时有些微瘦的模样，无论是臂膀，还是背心下若隐若现的胸肌，无不彰显出他现在身体的力量感。

不能看，不能看…真的…不能再看了…妈妈呀，这是她不花钱能看的东西吗？

“有话好好说，这种腻腻歪歪的语气，你还是留给你喜欢的人吧，对着我，不合适。”努力平复自己在逐渐攀升的心率，飘忽的眼神无处安放。

“我觉得很合适。”

“合适？哪里合适？顾一野，我是苏瑾，不是江南征，也不是胡杨，你不会是脑子进水了吧？你别吓我啊！”

“……”顾·脑子·一·进水·野。

被苏瑾就这么下了诊断的顾一野此时苦笑不得。

“为什么可以是江南征，可以是胡杨，不能是你呢？”

“一个是你青梅竹马，一个是你入伍以来走的最近的女孩子，我和她俩能一样嘛。你说说呗，到底喜欢的是谁啊？”

“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都不是？顾一野你，要求很高啊。她们两个这么优秀你居然一个都看不上？你……你不会是那什么吧？咳咳咳……”依旧在状况外的苏瑾，没忍住萌生了一丝歪念头。

“那什么？是……什么？”不懂就问的求知宝宝顾一野。

“额……就是……咳咳咳……男男……那个啥…你放心，我不歧视的…我也不会乱说的…我…”苏瑾举着自己的两只小手，在顾一野眼前比了一个亲亲的动作。但眼看面前的顾一野脸色越来越黑，她莫名的就开始怂了，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此时的顾一野真的挺想敲开苏瑾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装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喜欢你。”

“……”耳边是浪花翻涌的声响，少年低沉的嗓音就这样传到苏瑾的耳朵里，脑海中。

苏瑾听到了顾一野的话，但她真的不敢相信，一遍遍给自己洗脑，她听错了，她听错了……

苏瑾脸上的表情很容易看懂，顾一野自然不能放任她自欺欺人，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迫使她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苏瑾，我喜欢的是你。”

少年眼中的认真，炙热滚烫。

苏瑾仿佛被他的眼神烫到了，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想跑开去冷静冷静。可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平地她都不可能跑过顾一野，更何况这是在海水中。

海浪翻涌而至，苏瑾刚挣脱顾一野的手臂，就被这个浪一把拍进了水中。好在顾一野就在她身后不远处，赶紧将她捞起来。

苏瑾被海水呛到了，不停的咳嗽。

顾一野见状直接将她横抱起来，往他刚刚所在的礁石走去。

将苏瑾轻轻的放在石头上，又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手轻抚她的后背给她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