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

顾一野第二次手术进行的很顺利，后续只要休养到位，左手便可恢复如初。至于他头上的血块，恢复吸收的情况也很乐观。这样的结果让苏瑾着实松了一口气，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因为他伤的是左手，对日常生活其实影响并不太大，所以他也婉拒了他们班里要轮流看护的提议，只是每周末让他们趁休息的时间过来探望他。

顾一野的住院生活虽然枯燥，但是因为有苏瑾时不时的来给他开小灶，倒是把之前因为高强度训练掉下的秤都涨了回去，整个人圆了一圈。再加上长时间在室内，没了日光的曝晒，肤色也白皙了很多，整个人的状态好到不行。这不禁让来探望他的战友高度怀疑，他是不是早就好了，故意在这里享受。当然这都是些玩笑话，对于训练这件事，顾一野称第二，他们之中决没有人敢称第一。

“同志，请问顾一野在几号病房？”

“上午查房时间不让探视。”

“我是他女朋友，专门从北京赶来的，下午的火车赶回去，麻烦您通融一下”

“二零六房三十六床。”

“谢谢”

在走廊中拦住护士问房间号的女孩子面容姣好，身材纤细修长，穿着白色的丝质短袖衬衫和鹅黄色的长裙，背着精致的单肩包。从头到脚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身上散发出的气质，一看就知道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

苏瑾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顾一野去做检查，刚回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高粱在病房里，不知道又在和谁胡说八道些什么。抬腿准备进屋怼他两句，顾一野拉住了苏瑾的手腕，摇摇头，示意她自要听一下。

就这样，顾一野苏瑾，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在病房门口光明正大的开始偷听。

“那天，在火车站，我们列车上的小战士们看着一个女孩站在站台上，看着火车远去的方向一个人哭泣，大伙都老难过了，特别心疼。我们回头都说这顾一野呀，太不是东西。”

“他们明明还唱歌鼓掌来着。”

“还有这事啊？”

“那是一部分落后的同志，对吧，他们从这个思想上就有问题。你说这个不爱人民的士兵，要他们干啥用。但是他们来到部队一改造之后，现在全好了。我知道你们这军地恋很难，这老也见不着面，不容易对吧，但是你千万不能放弃，你知道吗。我劝你没事就多来看看他，要不干脆就给他接走。要实在来不了了的话，你就，你就给他写信，一天一封信，每天都写，一天不落。我呢，就在部队待着，我每天逼他读，读完之后，我就按着他给你回信，不写完不准睡觉，对吧。男人哪，就得看住了，你说要不然你们这么多年感情，被其他小女兵给勾走了，这多不合适啊，多不划算啊，这是犯错误这是。你的武器，你记得，就是八分邮票，你别看小小一张邮票，但是它可以承载很重的爱情，特别重，比泰山还重，来接着。”

高粱这说瞎话的功力，又见长啊。苏瑾低头看了看轮椅上的顾一野。他满脸写着对高粱的无奈，扶着额头，闭着眼睛，生无可恋，脑仁隐隐作痛。

苏瑾不厚道的抿着唇，全身因为忍着笑，而开始剧烈抖动。

顾一野和高粱这俩人，可以算是相爱相杀的典型了。

第一次见面据说就大打出手，但好在后来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一起闯祸，一起挨罚。虽然性格相差很大，但新兵连的时候训练时候也都对彼此刮目相看。即便后来便一直相互竞争较劲，但两个人关系却也是真的不错，算是惺惺相惜。

不过因为江南征的关系，高粱可没少酸，没放过任何一个挤兑顾一野的机会，也不管顾一野这边到底是什么态度，总之一直将他当成假想敌。

所以他们之间啊，关心起来比谁都关心对方，可就是相互坑起来，也是毫不手软。

苏瑾好不容易克制住了自己的笑意，无声的用眼神询问顾一野，得到对方点头后，缓缓推着他进了病房。

“颅内消肿很快，再养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苏瑾一进门便将刚刚的检查结果说了出来，告诉高粱为其次，主要是说给胡杨听的。

从刚刚高粱和胡杨的对话中，苏瑾回忆起了当初火车站的那一幕，原来当初她在站台上看到的那场热闹的主角竟然就是顾一野和胡杨。真是无巧不成书，也难怪她后来在花田见到顾一野时就觉得他眼熟。

“来来来，苏瑾，给你介绍一下，顾一野以后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跟这位讲，他俩是男女朋友，好了好些年了，青梅竹马，平时给他擦个身子呀，什么接个水接个尿都能干。”

“高粱！滚蛋！”眼看着高粱越说越过分，顾一野开口呵斥打断了他的话。看了一眼病床边的胡杨，随后还想转头看向苏瑾，可刚做完检查，他头晕脑胀的劲还没过去，转到一半时候的眩晕，让他不得不停下缓了几秒。

“哎哎，我说你这腿还好不好使啊？”高粱手欠的开始巴拉顾一野的腿。

“哎，还好使。”高粱边说，边往门外撤。马上都要出去了，还故意回来戳了一下顾一野的头。那个贱样，苏瑾都想揍他，就更别提顾一野了。要说他如此这般不是故意的，鬼都不信。

“我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了，一会儿再来看你。”青梅竹马大老远千里迢迢的赶过来，知道两个人见面肯定是有话要说，苏瑾也很有眼力见的随便找了个理由转身就走。速度之快，让刚缓过来的顾一野都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哎，苏瑾……”

病房内只剩下顾一野和胡杨。

“胡杨，你别听高粱那小子乱讲。”回想起刚刚高粱有些冒犯的话，顾一野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胡杨没有接话，而是俯下身将头慢慢靠近顾一野，盯着他还缠着绷带的额头，脱口而出“疼吗？”

顾一野微微摇头“不疼”

“你这个战友挺有意思的，但他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胡杨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举起，手中是一封信，准确来说，是江南征写给顾一野的信。其实江南征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给顾一野送过信了，这封应该是他受伤之前寄给他的，后来便一直压在连里，直到前几天战友才带过来给他。信的内容是他昨晚看的，所以后来顺手就放在了枕头下面，忘记收起来了。

“江南征？江南征是谁？”

顾一野没有回答。并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突然发现，这个问题，他自己似乎并没有答案。

如果是回到新兵连或者刚下连队的时候，他可能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江南征是他欣赏，喜欢的女孩子。可如今，心中的不确定，让他却无法再做出这样的回答。

见顾一野不回答，胡杨也没有纠缠，只是走到他身边将他扶起，让他回到了病床上躺着。

随后，自己像从前在家里那样，切好了水果，趁顾一野没注意，直接塞进他嘴里一块。

可如今的顾一野，因为她这个动作愣了一下。虽然没有拒绝，但还是一边嚼着嘴里的苹果，一边有些尴尬的开口询问。

“胡杨，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人家刚来就赶人家走？估计这要不是青梅竹马，早就摔门离开了。

“怎么，还不好意思了？咱们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钻过同一个被窝，你帮我打欺负我的人，我帮你切果子吃，这个约定你忘了？”

哎呦喂，这是什么神仙青梅竹马的剧情？

顾一野这间病房的隔壁是一个杂物间，放置着一些科室里不用或者淘汰下来的病床或者桌椅。和这里的医生护士熟络之后，他们便将这里借给苏瑾偶尔休息或者写稿用。苏瑾离开病房后，原本是准备待在这里整理自己的稿件的。

因为是紧挨着，夏天又开着窗户，两个房间根本就没什么隐私可言，对话都一清二楚。

苏瑾在这边听着两个人之间的对话，突然就感觉到了一阵羞耻和心底泛起的异样。可明明这种剧情，不应该是她最喜欢的吗？吃瓜，磕CP，这些不都是她的最爱吗？怎么如今，她丝毫提不起兴趣，反而产生了奇怪的感觉，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羡慕？或者向往？……

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但此时的苏瑾晃了晃头，将所有的念头暂时压了下去。

“那都是5.6岁时候的事情了。”房间内顾一野短暂的沉默后开口。

“是7岁。”

胡杨再次拿起一块苹果递到顾一野嘴边，但这次，顾一野躲开了。

“那我可一直站着了。”胡杨也是个执拗的性子，顾一野不吃，她就一直举着胳膊。

“你别老这么任性啊胡杨。”

“我在你面前永远任性。”胡杨的话，让顾一野不由自主想到了苏瑾。苏瑾爱使小性子，可她从不任性，她永远知道与人相处的度和界限在哪里，知世故而不世故。

从顾一野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就知道苏瑾看似青春烂漫的外表下，有着一颗不符合她年纪的成熟稳重。

越是和她相处，他就越是喜欢和她在一起时候的感觉，自然，放松，甚至有时候让他想放纵自己。

“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顾一野低下头躲开了胡杨探究的目光。

“你受伤了，我的心里也很难受，我想为你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这是我从家里树上摘得果子，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再吃一块嘛。”

见胡杨这样说，顾一野没办法，但也没张口去接嘴边的苹果，而是抬手接过再自己送进自己口中。

“她，也任性吗？”胡杨问的是信件的主人江南征，可顾一野脑中出现的身影依旧是苏瑾。顾一野猛地咳嗽了一下，瞬间有些紧张。

“你别紧张，我就是好奇。”

顾一野犹豫了一下，来不及细想，只能先如实回答“她很有个性。任性，她不会。”

胡杨有些无奈“女孩的心眼可小了，但凡这样问你，都不是真的要知道答案。你可一定要记住了，万一她以后问你，你要知道怎么回答。”

听到胡杨的话，顾一野脑中居然再次浮现出苏瑾可能会问这个问题的模样。他只能赶紧干咳两声，企图缕清自己混乱不堪的思绪。

病房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江南征和身后的高粱突兀的出现在顾一野和胡杨的面前。

顾一野自己都没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惊大于喜。

江南征和高粱可能看不出，认识他十多年的胡杨怎么可能看不懂。她瞬间就明白过来。

顾一野对于江南征的感情，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喜欢。如果是，他现在可能出现慌乱，可能出现欣喜，甚至是心虚，唯独不可能出现现在脸上的这种不解和烦躁。

可顾一野刚刚因为她提问陷入思考的模样，证明的的确确有人走进了他心里，只可惜这个人不是她，也同样不是江南征。看来怕是顾一野这个傻瓜自己都没发现对人家的喜欢吧，也是够迟钝的。

“江南征？你怎么来了？”

“我要退伍了，本来是来和你告别的，现在看这样，我又不想走了。”

高粱见气氛有些不对，赶忙拉圆场“那什么，别站着了，坐会吧。”说罢搬着板凳放到了胡杨旁边不远处。

“高粱，你起什么哄？”顾一野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烦躁，这绝不是见到喜欢女孩子时候该有的情绪表现，如果说胡杨刚刚只是猜疑，这下子她完完全全确认了。

“不是，你这也不能怪我呀？怪我啥意思？”

“我和胡杨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关系。”顾一野先放下了心中那些理不清的复杂情绪，决定还是先解释一下。

一句你们，其实已然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暴露了出来。如果胡杨没看清顾一野的话，她真的会以为两个人马上就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可真正的事实却与之背道而驰。

看着江南征的样子，胡杨仿佛看到了原来的自己，她自以为可以拥有顾一野，其实不过都是她的幻觉罢了。

“我自己长眼睛了我会看。”

胡杨突然有些想笑，笑自己，笑顾一野，也笑江南征。

如此任性的模样，没有一点像是要在情敌面前宣示主权的样子，但倒是像小孩子的玩具被人窥探，想要驱赶一般。看来这俩人，在感情反面都是糊涂虫，路都没找对，还妄想走到终点，痴人说梦。

“认识一下吧，我叫胡杨。不过，我要走了。我和顾一野从小一起长大，我曾经以为我拥有他，其实只是替人保管罢了。他挺好的，特别好，特别优秀。”胡杨也不知道她这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她想见的人，终究是没能见到。可顾一野的样子也已经足够她死心了，也不需要继续执着于这个女孩子究竟是谁。

胡杨主动拥抱了一下江南征，在她耳边轻轻的留下她的劝告，虽然她知道她就算说了，江南征现在也不一定能明白过来。“你是真的喜欢他吗？他的全部？还是只喜欢你心里的那个他？”

果然江南征的表情告诉胡杨，她并没能听懂胡杨话里的意思，只是迷茫的看着她。

同样在高粱耳边留下忠告“好女孩不怕追，追她或许就辛苦，但你要加油，不要害怕结果，和自己喜欢的人就好。”

回过头，胡杨再次看向顾一野“我们就不抱了吧，太俗了，走了。”

胡杨走的潇洒，可毕竟是千里迢迢赶来看他，都不送一下，太说不过去了。

顾一野挣扎着下了床，在走廊的尽头处追上了故意在此等他的胡杨。

“胡杨。”

“我要走了，再也看不见你这个冷漠的讨厌鬼了，我挺高兴的，你呢？再也看不见我缠着你了，高兴吗？”

“胡杨，这件事情没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顾一野是真心当胡杨是邻家小妹妹在爱护，看她这样难过，他心中也不好受。

“看来你真的挺喜欢你心里的姑娘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但这不是我想看到的那个顾一野。我不想看见你个陷入爱河，但对象却不是我的顾一野，所以你就当骗骗我，临走前，让我再看一眼那个顾一野，那个我喜欢的，冷漠的混蛋顾一野。好吗？”

顾一野心绪很乱，很多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他理不清道不明。对着胡杨点点头。

“那我们再来一遍，我要走了，再也看不见你这个冷漠的混蛋了，我挺高兴的，你呢？”

“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

胡杨知道自己这次真的要彻底失去顾一野了，强忍住自己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都要走了，你这样招惹我好吗？”

顾一野看这胡杨这位十几年青梅竹马的女孩儿，他很欣赏她，可这种欣赏注定缺少了一些东西。她的感情他一直都清楚，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做着拒绝。虽然不忍心伤害，可他无法给她回应，也避免不了她的伤心难过。但他感受得到，胡杨这次是决绝的，估计真的要这样和他说再见了，想到这顾一野心中的酸涩也丝毫不少。

“胡杨，说一句离别的话吧。”

“那我祝你，早日找到真爱，你要答应我，多给自己留一点空间，也多给自己爱的人留点空间，好好看看自己的内心深处，不要被表象所迷惑。”

“再见了，胡杨。”

“再见了，顾一野。”

顾一野抬手想要敬礼，可是胡杨拦住了他

“看你敬礼，我心会疼。”

转身飞奔下楼的胡杨，跑到大门口时，终究是后悔了。回头望向还站在床边目送她离开的顾一野

“顾一野，敬礼，敬礼给我看，我很难受，但是我想看，因为，因为太帅了！”

苏瑾同样站在窗口，本来正感动的痛哭流涕，结果胡杨的一句太帅了，让她好不容易酝酿好的情绪瞬间破功。一边笑着，眼泪就顺着眼眶留了下来，苏瑾就在窗户边，一边哭一边笑，像个病人一样。

胡杨这样的女孩子真的太过美好了，虽然苏瑾也知道，顾一野不喜欢她的话，果断拒绝才是对的，可她还是忍不住为她难过，难过她无疾而终的情感。

顾一野返回病房，路过隔壁房间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的哭声。虽然声音很细小，可他却觉得十分熟悉，犹豫了一秒，还是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苏瑾蹲在窗边，整个人缩成一小团，肩膀不停的随着哭声颤抖，抽泣声都已经有些沙哑。

顾一野瞬间就慌了，顾不上自己的头和胳膊，冲过去单膝跪在苏瑾身边，右手扶着她的肩膀，焦急的询问“苏瑾？你怎么了？怎么在这里哭？发生什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苏瑾听到顾一野的声音，一下子又想到了胡杨。想到她用尽了自己一整个清楚年少付出的感情，最后被她亲自留在了今天，留在了她独属于少女时代的过去。瞬间哭的更厉害了，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她这个样子，可把顾一野急坏了，放在她肩头的手直接附在了头顶，半搂着苏瑾，一边安慰一边询问着。顾一野从没有想过，自己居然可以有一天这么耐着性子，单膝跪在杂物间的窗边一个小时，只是为了安慰一名哭泣的少女。

他瞬间就明白了胡杨刚刚对他说的话。“好好看看自己的内心深处，不要被表象所迷惑。”

胡杨究竟看出了什么？顾一野突然不明白自己了。他欣赏和喜欢江南征，难道是假的吗？为什么他会这么紧张苏瑾？看到他哭他会慌乱，会心疼，会懊恼自己。他不是一直当苏瑾是挚友，是知己，从什么时候变了呢？可一个人的心又怎么可能同时装下两个人呢？这不对，也是不可能的。所以究竟是哪里不对呢？顾一野觉得自己需要停下来好好冷静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