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九

顾云卿看不到他的动作，加上现在浑身都不是很自在，也没注意到他语气里的差别。

“有劳替我端杯茶水。”

“哦，好。”若是以往，他总要多说几句“不必客气”之类的话，但想到今后……哎！尊主是怎么想得啊！？

一杯热茗下肚，嗓子算是微润了些，想到还不知道沐芳如何了，便问道“事先同我一起的公子呢？”

“哦，您说沐芳公子啊，他回涟漪楼了，您放心，他没事，还能自己走回去呢。”

顾云卿点头示意知晓了，“尊主可曾问过我的事？”

“啊？”朝蒙一下没跟上他转换话题的节奏，想到尊主今天那张冷脸，现在都有点打颤，“没，没啊。”确实什么都没问，只交代了敢人走。

“那便是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了。”顾云卿说话的声音很小，朝蒙听不真切，“公子说什么？”

“没什么？”顾云卿淡然笑道，“只是想着那日尊主救了我性命，我怎么也该先道个谢，不知尊主如今可是再忙？”

“啊？那个……”朝蒙结巴了，暮修那三俩句话结束话题的功夫怎么一点没传给自己呢？“那个花九说了您醒了还得要她过来看看呢？瞧我，一高兴就把这事忘了，公子您先休息着，我这就去把她请来。”话还没说完，就踩着风一样的走了。

顾云卿便是脑袋不清醒也听出他有问题了，手下对他人的态度取决于主子的态度，估计是尊主生了大气。应该是觉得他是个骗子吧，罢了，如此也好。

坐卧着闭目养神，听得有脚步声，便知道该是花九姑娘来了。民间说鬼走起路来是没有声的，但不知道是传闻有误，还是人间人心太乱，世道太嘈杂——当然，真见过鬼的也不多，而且多半被吓得三魂出窍七魄沉底，那记得鬼走路有没有声儿。他在这儿对身边的鬼的动作都能听得到。

顾云卿刚醒还没什么精神头，也知道这位姑娘不大待见自己，便只伸出手来，双目仍是瞌着的。

花九果然一言不发，替他诊了脉，也不在意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掀开他身下的被子，就去看看他那受伤的右腿。

一根银针插入，顾云卿疼得蹙起眉来，睁开的眼里却是浮着惊喜。他适才便觉得右腿膝盖以下都没了知觉，只当这腿算是废了，却不曾想……“多谢。”

花九看了眼榻上面色白青的人，原本她救他便是勉为其难，但被他带着这么憔悴的又不失矜贵却带着真心感激的神情说出“谢”来的时候，又觉得不自在得很。

别开眼，不带仍何情绪的说了句，“不必，救不了你的命。”

顾云卿闻言微愣，而后竟是轻笑：“我知道，本就是谢姑娘替我治腿。”

花九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这么淡定，他们人，不都很看重生死的吗？为了一条命，害了几十上百人也做得理所应当。便低头继续扎起针来，只偶尔出声问句：“什么感觉？”

不知道是因为感谢这位姑娘替他治伤，还是人到了这种时候总会唠叨几句给世人留点东西——虽然花九不是人，顾云卿竟起了心思要同她磕唠两句。

“姑娘，我见你年岁不大，想来，在人间也不过十来年，何故对人有如此怨念？”

花九不答，只留个侧脸给他，顾云卿也不介意，继续说：“我知道，世人千千万，总要出些把恶人，也许你为人时运气差些，又恰巧遇到的多些，或许还更恶心些。”

这话说的实在算不得好话，花九往一个穴位上又下了一针，无他，让他痛一点罢了。

顾云卿缓过这一阵疼来，觉得这辈子好话摸不准就只能说到这天了，便不甘心的又说了几句：“也许你做人时受了委屈，但做人哪有事事顺心的，如今这一辈子都过去了，还想那些糟心的事作甚？那些事情还同你有何干系，你又同世上那些人有何干系？”

落下最后一针，一人一鬼良久无言。这些事情在心里太久了，久到她都忘了恨了那些人多少年，对人起怨意都成习惯了，也许是这人虽然因病说起话来有点中气不足，但一字一句吐得清晰透亮，叫她听了真有点动摇。

但既然是习惯，那岂是这么容易改掉的，不过看在这“摇一摇”的份上，便让他有得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