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债主

傍晚将至，周围仍如火炉般燥热，感受不到半点即将入秋的凉意。

药店的门被人从里往外推开，一条腿先迈了出来，入眼的是一个相貌出挑的男子，左手上拿着一个红色塑料袋，右手攥着手机的指节微曲，根根分明。

男人不算白，是健康的小麦色，眼尾微扬，垂在额前的碎发发尾微卷，嘴角上是若有若无的笑意，是嚣张恣意的好看。

因为在打电话，顾临微垂着眼皮，有些漫不经心，出了药店径直朝街的一头走去，扶了一辆自行车，将红色塑料袋挂在了车把手上，跨坐在自行车上。

这个十分张扬的动作引得路人频频回头，慢下脚步忍不住多看几眼，回头率颇高。

顾临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拿着手机静静地听着对方的斥责。

“我说你什么好？他还是个孩子，是祖国的花朵，你这么辣手摧花你良心不会痛吗？

“我说你就别强人所难了，都那么久了，也没见有什么起色，那小子要是不想配合医生也拿他没辙。

“这种事急不来的，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很正常，等这段时间一过，什么事都没了。

“实在不行就打一顿，有什么事是打一顿解决不了的？”

路边小吃摊香味四溢，蛋黄色的烟雾升腾，散入空气中，在湿热的空气中氤氲开来。

周围的人渐渐少了，耳边的嘈杂声也减了下来，电话里的声音显得突兀清晰许多。

“我看算了了吧！不就那样吗？那小子娇生惯养的很，这点压力就顶不了……”

“我强人所难？”顾临眯着眼睛望着前方小吃摊的摊主收拾好东西，开口打断，“看心理医生是不是他开口提的？怎么变成我强人所难了？”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周致压着怒火，心说我说了那么多你光揪了这么个词么？

顾临嘴角的笑意未减，跨坐在自行车上的姿势不变，周致沉默后他也不打算开口缓和气氛。

街道旁总有小孩子打打闹闹，女孩扎着马尾辫追着前面的男孩跑，从顾临旁边经过时衣角被自行车的尾座勾了一下，重心不稳见势要摔。

顾临伸手将她扶住。

然后将自行车移出了街道，给足了他们打闹的空间。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不管怎么样得等个结果，我不会强迫他，前提是他愿意。”

说完没有等周致反应过来就挂了电话。

另一头的周致五味错杂，声都不吱一下就挂电话。

那条路顾临走过不下百次，骑车的速度总是给行人来个措手不及，惊险得愣是让行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却又不敢过多欣赏。

顾临拐了几个弯在一扇门前停下，那是一家心理诊所，附近的人不多。

这家诊所的地理位置选得也是够偏僻的，顾临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了一句。

诊所的玻璃门被人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出了门板着脸没有说话，径直走向顾临，跨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还是那个回答，不怎么样。现在的心理医生都这么水，千篇一律的治疗战略，一点创新都没有。”

顾临没有说话，蹬着车离开，速度显然比刚才要慢，也更加稳当。

后座再次传来声音：“哥，我……我想放弃了，我觉得为了我这么大费周章没有必要。”

顾临轻笑一声，顾延的态度是他意料之中的，低声问道：“这可是你说的，你自己应付的来吗？”

“当然，不就是中考吗？有什么好怕的？我又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就是失眠一天少睡几个小时的事。”

顾临骑着车进了一个巷子里，时间不早了，摊贩都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往家中走。

穿过一条街，顾临在一个粉摊前停了下来。

小摊生意不错，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姑娘还在热气中忙碌。

顾临探过头去，勾起一抹笑：“小姐姐，不介意加班多做一份牛肉面不？”

姑娘头也不抬，将手中的粉打包好递给了摊前的一位客人，然后直接无视了还杵在摊前的顾临，收摊准备下班。

“既然来了手就要动起来，闲在那干什么？过来帮忙收拾。”

顾延倒是很自觉，下了车帮忙收摊。

陶苏晴也不想管某位不自觉的，自顾自地打扫卫生。

趁着顾延进屋的功夫，陶苏晴趁机问道：“怎么样，小延有没有好点？”

“他对心理医生有多抵触你又不是不知道，医生也拿他没法。”

“哎，这孩子。”

“中考是他自己的事，有些情绪还是需要自己调节，我们帮不上什么忙的。”

收拾好摊位，顾临拉着车跟在陶苏晴身后。

“终于舍得回来看看我和你妈了？”

“什么叫终于？说得我好像没心没肺不回来看你们似的。”

“可不就是吗，你和尸体干瞪眼的时间都比回来的时间长。”

顾临笑了声，没有否定：“做这个行业的不就是跟尸体打交道吗？你以为我想？”

陶苏晴是顾临的小姨，和顾临的母亲陶袁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因为二人的年龄相差太大，走出去更像是母女。

陶苏晴笑而不语，她对刑警这个职业了解不深，知道自己无法做过多的评价。

顾临推车走着，忽然察觉陶苏晴停下了脚步，抬头朝前方望去，一群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巷子，穿得人模狗样，那步伐却迈得像是鬼子进村。

那群人在一户门前停下，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开口喊话：“陶袁，给我出来，我说过要是再不还钱，我可不是商量那么简单的了！”

陶苏晴见势要上前拦人，却被顾临制止，顾临将自行车往她那一塞，朝顾延挥了挥手：“延子，上。”

顾延把书包一卸，跟了上去。

“那边的干嘛呢？”

那群人听到声音，扭头望去：“我们找人，警告你别管啊，跟你没关系。”

陶袁从屋里赶了出来，一眼望见了不远处的顾临，冲他喊到：“小临，小延，你们别管。”

“陶袁，我是不是警告过你，期限一到立马还钱？”那中年男人的目光转向了陶袁，“没想到你这臭婆娘居然不讲信用，一拖再拖，这是不打算还了？！”

不知道是那句话触动了顾临的神经，瞬间失笑，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感到有些压抑。

顾临在路边挑挑拣拣出一根棍子，漫不经心地递给顾延：“准备好大显身手了？”

顾延乖乖接过，却看都不看一眼往旁边一丢，发出“哐啷”一声巨响，动作行云流水，不服道：“看不起谁呢！我打架还需要那玩意儿？”

顾临笑了一声，没有多说，朝着那伙人喊话：“你们要债是不是也得有个要债的样子，你们这样有点不像话啊！”

中年男人的话被打断，扭头用一种狗眼看人低的表情将顾临二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那姿态十分欠揍。顾临有一种想把地上那根棍子捡起来往那油腻大叔头上招呼的冲动。

“怎么又是你？我不都说了让你别多管闲事吗？”

“你们知不知道，讨债的都会有一个共性？”顾临没有理会男人的话，唇角勾起一道弧度，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都会挨揍。”

那中年男人朝顾临走去陶袁见状立马慌了神：“小临，我说了你别管。老林，你别放在心上，这事跟他没关系，你找我就好。”

那中年男人却罔若未闻，径直走到顾临面前：“口气不小啊！我倒要看看挨揍的是谁。”

中年男人攥着拳头要往顾临头上挥。

“不要！小临！”

陶苏晴：“顾临！”

只见顾临微微仰头，拳头打空，还未落下便被顾临抓住了手腕。

中年男人抬头，撞上了顾临不怀好意的笑容，然后从手腕传来一阵刺痛。

顾临手下渐渐发力，男人吃不住痛，表情变得狰狞。

“啊啊啊啊！”

“有必要提醒一句，你口中的臭婆娘，是我妈。”顾临失笑，松开了男人的手，“你说我要不要管？”

男人抓着手腕呻吟，陶袁怕会闹出乱子，想要上前制止，却见男人一声令下：“愣着干什么，上啊！”

一群人拥了上来，顾临抓住一个人的领子往前推，硬生生在那群人中开了一条路。

顾延战斗力不比顾临，但男人找的那群人显然不是什么专业打手，顾延一脚能踹翻一个。

那群人知道顾临不好对付，想从顾延下手，哪知两兄弟强强联手，那狠劲不是旁人能比的，硬是将他们逼退，个个脸上都挂了彩。

陶袁想上去劝架，却抓不住空当，靠近都难，只能在一旁喊着：“别打了！有话好好说！顾临，顾延！”

一人被顾临踹翻，朝着陶袁的方向飞去，陶苏晴伸手将陶袁拉了一把：“姐，没事吧？”

那男人坐在地上挣扎着要起来，其余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知道遇上什么人了吗？”顾临走到男人面前，蹲下身，掏出警察证件，怼到了男人脸上，“运气不太好，上门讨债遇上警察。”

顾临收起证件，无视男人脸上难掩的诧异，继续道：“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再来晚一点，你的行为就要构成民事违法了？到时候手铐往你手上一扣，够关你十天半个月了。”

其余的人都往后退着，扭头一眼看见后方环臂的顾延，知道那半大的小子也惹不得，只得乖乖站着。

顾临站起身，居高临下问道：“她欠你多少钱？”

男人的嘴唇微微翕动，被顾临气场压得不得不就范：“十……十五万，没……没加利息。”

顾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扔了出去：“这有二十万，就当利息了，拿着钱滚蛋。”

男人哪敢久留，拿了卡招呼其他人溜之大吉了。

顾临看着陶袁呼出一口气，问道：“什么时候欠的？我怎么不知道？”

陶袁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话。

“你别怪她，欠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也是不久前刚知道，她是不想让你担心。”

好在顾临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也没有问那笔钱的用处。

“先进屋吧，苏晴跟我说你们要回来，我特地烧了饭呢！”陶袁也不打算做过多的解释，拉着他们进屋。

偏生这个时候顾临手机响了，顾临掏出手机接了电话，手机那头没有声音。

“喂？”

“顾队，查猪来呢，你回来一趟。”刘程易嘴里塞着东西，说话有些含糊。

“好。”顾临许久才应了一声。

“有事就先去忙吧，记得抽点时间出来吃晚饭，别饿着了。”陶袁摆好碗筷，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嗯，延子先安顿在你们这儿吧。”顾临说完便冲出了门。

顾临回到警局时天已经黑了，进了门就被一位女警拉住：“顾队，陈局让我告诉你回来了就去会议室一趟。”

顾临应了一声，女警转身欲走，被顾临拉住：“雅然，小刘呢？”

宋雅然看了一眼会议室，悄声答道：“会议室里。”说完转身就走。

“我不同意，不能再查下去了，我们必须换个方向。”还未走近，陈局的声音从会议室穿出来。

“这就是我们的方向，病人的情况只有她的主治医师最清楚，只有了解清楚情况，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的侦查。”刘易阳声音不大。

陈世阳抿着唇，还未开口，会议室的门被人打开了。

“重度抑郁症是一个重要线索，两份档案只有这个信息重合，不管是不是巧合，我们都得查。”

陈世阳望着顾临，开口道：“我说了，我们得改变方向。”

“顾队，你终于回来了，两名死者的心理医生查出来了，是同一个人，我们正要往下调查，陈局忽然要改变调查方向，我……”

“继续查，不管查不查得出来，先查再说。”

“这里陈局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邹言站起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赞成陈局改变调查方向的提议，按着这个思路查下去查不出任何东西。”

顾临察觉出不对劲，眯起了眼：“邹副局，我们得通过心理医生的口分析这两起案件之间的联系，只有这样才能将调查范围缩小。都患有抑郁症，同一个心理医生，是不是巧合我们不清楚，但我们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不过我很好奇，陈局和邹副局今天怎么这么马虎，终于有了一个突破口却想撇到一旁不管。”

“顾临，我再说一遍那人不能查！我……”陈世阳拍案而起，脸气的通红，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顾临将刘易阳手中的档案抽走，大致浏览一遍，看向陈局。

陈世阳平复了一下心情，坐了下来，手按了按眉心，语气缓和了些：“你们不要插手，他由我来查，你们先深入调查，尽量收集更多的线索。”

会议室陷入沉默，顾临将手上的档案扔在桌上，当是默认。

“散会。”陈世阳宣布道。

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顾临站在原地，望着陈世阳，陈世阳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参白的灯光照在两人的身上，整个会议室弥漫着烟火气息。

顾临在走出会议室前瞥了一眼桌上的档案，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陈世阳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掏出手机点了一串号码拨了过去：“喂，是我，你抽个时间到警局一趟。你不用急着拒绝我，你会感谢我的。”

会议室外的门旁，顾临垂着眸靠墙站着，门口微弱的光照在脸上，顾临轻轻掀起了眼皮，瞟了一眼会议室的门口，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