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正稠。
江南的秋雨不像北方那般干脆，倒像谁用细密的针脚把天色和地气缝在了一处，扯不开，撕不烂，只是黏糊糊地罩着四野。官道旁那座不知供着哪路荒神的破庙，瓦脊漏着水，滴滴答答，在青石板上凿出一串深浅不一的凹坑。
萧秋水勒住马时，蓑衣边缘淌下的水已在他靴边汇成一小洼。
他翻身下马，动作轻得像片叶子落地，溅起的泥点却带着沉甸甸的杀气。庙门半塌，蛛网在风里颤着，里头黑黢黢的，只有供桌上一盏快要熬干的油灯，豆大的光晕勉强撑开一隅昏黄。他要找的人，那个从京城刑部大牢越狱、据说揣着萧家旧案一丝线索的逃犯张承，就该藏在这里。
可他闻到的，是先一步抵达的死亡气息。
血腥味很淡，被潮气裹着，混在霉味和尘土味里，寻常人大概辨不出。但萧秋水能。这味道他太熟了，十年前那个同样湿漉漉的夜晚，萧家三十七口人的血，把老宅的青砖地染透时，就是这般丝丝缕缕往人肺腑里钻的凉。
他按剑，踏入庙门。
张承确实在。背靠着那尊缺了半边脸的神像坐着，头微微歪向一侧，眼睛还睁着，望着屋顶漏雨的那处窟窿，瞳孔却早已散了光。他衣衫整齐，没有搏斗痕迹，只有眉心一点极细的猩红，针尖大小，若不凑近细看，几乎会被忽略。
萧秋水蹲下身，指尖悬在那红点上方一寸，没碰。是封脉针。
江湖上用针的高手不少，但能把封脉针用到这般境界的，屈指可数。此针歹毒，不入皮肉不见血，只以内力逼入眉心祖窍，震断颅内细微经络，死得无声无息，表面几乎不留痕迹。会这门手艺的，不是隐世不出的老怪物，就是宫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清道夫”。
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
萧秋水倏然回头。目光如电，劈开庙宇另一侧的浓重阴影。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青色粗布衣裙，身形单薄，正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合上一只半旧的藤编药箱。药箱边沿磨得发亮，搭扣是黄铜的，也暗沉沉的。她动作很稳，稳得不像刚料理完一具尸体，倒像是药堂里抓完最后一味药的学徒。
似是察觉到他的注视，那人转过身来。
油灯的光恰好掠过她的脸。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模样，眉眼疏淡，像是水墨画里用最浅的赭石轻轻勾出来的，没什么惊心动魄的艳色，却干净得让人想起雨后山涧里的石头。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了些，唇上也没什么血色，唯有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映着跳动的火光，深不见底。
她看了萧秋水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既无惊惶，也无闪躲，仿佛他只是一个恰好路过的问路人。然后，她拎起药箱，微微侧身，竟是要从旁边那道垮了一半的侧门离开。
“留步。”
萧秋水的声音不高，在空寂的破庙里却格外清晰，带着雨夜特有的寒意。
她脚步未停。
“阁下杀了人，就想这么走？”萧秋水向前一步，堵住了侧门的去路。
她终于停下，抬眼看他。这次看得仔细了些，目光在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握剑的手，以及那双浸满风霜却锐利不减的眼睛上停顿片刻，才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像是久未说话：“人不是我杀的。”
“哦？”萧秋水扫了一眼张承眉心的红点，“封脉针的痕迹还在。这手法，江湖上没几个人会使。”
“会使的不多，认得的人更少。”她语气依旧平淡，甚至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仔细擦拭起手指——那手指纤长，指腹有薄茧，是常年握针或持笔留下的。擦完了，她将帕子随手折起，正要收回。
萧秋水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帕子是寻常棉布，洗得发白，边角却用靛青丝线绣着一枚小小的纹样：半环山海，环抱一枚古篆“萧”字。线条因反复洗涤已有些模糊，但形制不会错——
山海扣。
萧家嫡系子弟贴身之物才有的暗纹。十年前那场大火后，这纹样就和萧家一样，几乎绝迹于江湖。
她怎么会有？
电光石火间，萧秋水已出手。不是拔剑，而是探掌，五指如钩，直取她腕间——他要留下那方帕子，留下这个人。
女子似早有所料，在他动的同时，拎着药箱的手腕一沉一绕，身形如游鱼般滑向另一边，竟险险避开了这一抓。动作不见得多高明，却有种奇异的、预判般的准确。药箱磕在香案角上，发出沉闷一响。
“我没有恶意。”她退到安全距离，依旧攥着那帕子，声音压低了些，“更不是你的敌人。”
萧秋水的手按在剑柄上，骨节泛白：“帕子，哪来的？”
她沉默了一下，将帕子慢慢展开，靛青的纹样在昏光下更显清晰。“故人所赠。”
“哪个故人？”
“一个……已经不在的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敷衍。萧秋水心头疑云更浓，杀意却奇异地淡了半分。这女子太古怪。她会封脉针，或着至少认得，有萧家旧物，深夜出现在这命案现场，却浑身透着一种与周遭血腥格格不入的沉静，甚至……疲惫。
就在这僵持的片刻，他脑中那个沉寂了数日的冰冷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任务提示更新：关键人物萧秋水已接触。主线任务“获取信任”阶段一触发。请宿主把握时机。】
傅晓晓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这声音呆板、平直，每个字都像是从模子里刻出来的，没有半点起伏。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会调侃、会鼓励、偶尔还会因为能量不足而抱怨两句的“系统”。那是她的老伙计，陪她穿越了不知多少世界，直到上个世界结束前，为了帮她从必死之局里拉回那个一心求死的男主，耗尽了核心能量，陷入深度沉睡。
如今跟着她的，只是个临时启动的“子系统”。据沉睡前的系统留言说，这东西就是个死板的任务发布器，没有情感模拟，没有智能分析，更别指望它能在危急时刻提供什么“瞬移”、“无敌防护”之类的金手指。它只会根据预设的剧情节点，一板一眼地提示她该做什么，至于怎么做、做得如何、有没有危险，它一概不管。
比如现在，它只告诉她“把握时机”，却不管萧秋水的剑离她的喉咙还有几寸。
“张承知道的并不多，”傅晓晓忽然开口，打断了那冰冷的余音，也打破了庙里令人窒息的沉默。她不再看萧秋水，目光转向地上逐渐僵硬的尸体，“他不过是个小卒子，奉命偷出一份卷宗的抄本。真正的原件，十年前就不在刑部了。”
萧秋水心头一震：“你知道卷宗的事？”
“我知道有人不想让你知道。”傅晓晓将帕子仔细叠好，收入怀中，动作小心得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瓷器，“张承逃出京城，一路有人暗中护送，直到这破庙。然后，护送他的人，变成了杀他的人。”她顿了顿，看向萧秋水，“你追查萧家旧案，触动了一些人的忌讳。他们不想让旧事重提，尤其是……涉及当年宫内赐下的那批‘御酒’。”
“御酒”二字，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猝然刺入萧秋水记忆最痛处。灭门那夜，阖家团聚的中秋宴上，父亲萧远山确实开封了一坛陛下亲赐的兰生酒。酒香醇厚，父亲还笑着说了句“皇恩浩荡”……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记忆一片模糊。只记得醒来时已在火海，遍地尸骸。
“你知道酒有问题？”他声音哑得厉害。
傅晓晓没有直接回答。她弯腰，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扁平的锡盒，打开，里面是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灯火下闪着幽蓝的光。“封脉针的手法，虽源自前朝太医局，但本朝宫内，仍有传承。尤其是一些专司‘隐秘事务’的衙门。”她拈起一根针，指尖稳定得可怕，“杀张承的人，用的是正宗宫内手法。他在灭口，因为张承偷看到的东西里，可能有关于那批酒真正来源的记录——不是光禄寺，而是……内承运库下属的一个隐秘作坊。”
内承运库，皇帝私库。
萧秋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死死盯着傅晓晓：“你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你究竟是谁？”
傅晓晓迎着他的目光， 雨下得正稠。
江南的秋雨不像北方那般干脆，倒像谁用细密的针脚把天色和地气缝在了一处，扯不开，撕不烂，只是黏糊糊地罩着四野。官道旁那座不知供着哪路荒神的破庙，瓦脊漏着水，滴滴答答，在青石板上凿出一串深浅不一的凹坑。
萧秋水勒住马时，蓑衣边缘淌下的水已在他靴边汇成一小洼。
他翻身下马，动作轻得像片叶子落地，溅起的泥点却带着沉甸甸的杀气。庙门半塌，蛛网在风里颤着，里头黑黢黢的，只有供桌上一盏快要熬干的油灯，豆大的光晕勉强撑开一隅昏黄。他要找的人，那个从京城刑部大牢越狱、据说揣着萧家旧案一丝线索的逃犯张承，就该藏在这里。
可他闻到的，是先一步抵达的死亡气息。
血腥味很淡，被潮气裹着，混在霉味和尘土味里，寻常人大概辨不出。但萧秋水能。这味道他太熟了，十年前那个同样湿漉漉的夜晚，萧家三十七口人的血，把老宅的青砖地染透时，就是这般丝丝缕缕往人肺腑里钻的凉。
他按剑，踏入庙门。
张承确实在。背靠着那尊缺了半边脸的神像坐着，头微微歪向一侧，眼睛还睁着，望着屋顶漏雨的那处窟窿，瞳孔却早已散了光。他衣衫整齐，没有搏斗痕迹，只有眉心一点极细的猩红，针尖大小，若不凑近细看，几乎会被忽略。
萧秋水蹲下身，指尖悬在那红点上方一寸，没碰。是封脉针。
江湖上用针的高手不少，但能把封脉针用到这般境界的，屈指可数。此针歹毒，不入皮肉不见血，只以内力逼入眉心祖窍，震断颅内细微经络，死得无声无息，表面几乎不留痕迹。会这门手艺的，不是隐世不出的老怪物，就是宫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清道夫”。
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
萧秋水倏然回头。目光如电，劈开庙宇另一侧的浓重阴影。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青色粗布衣裙，身形单薄，正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合上一只半旧的藤编药箱。药箱边沿磨得发亮，搭扣是黄铜的，也暗沉沉的。她动作很稳，稳得不像刚料理完一具尸体，倒像是药堂里抓完最后一味药的学徒。
似是察觉到他的注视，那人转过身来。
油灯的光恰好掠过她的脸。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模样，眉眼疏淡，像是水墨画里用最浅的赭石轻轻勾出来的，没什么惊心动魄的艳色，却干净得让人想起雨后山涧里的石头。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了些，唇上也没什么血色，唯有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映着跳动的火光，深不见底。
她看了萧秋水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既无惊惶，也无闪躲，仿佛他只是一个恰好路过的问路人。然后，她拎起药箱，微微侧身，竟是要从旁边那道垮了一半的侧门离开。
“留步。”
萧秋水的声音不高，在空寂的破庙里却格外清晰，带着雨夜特有的寒意。
她脚步未停。
“阁下杀了人，就想这么走？”萧秋水向前一步，堵住了侧门的去路。
她终于停下，抬眼看他。这次看得仔细了些，目光在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握剑的手，以及那双浸满风霜却锐利不减的眼睛上停顿片刻，才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像是久未说话：“人不是我杀的。”
“哦？”萧秋水扫了一眼张承眉心的红点，“封脉针的痕迹还在。这手法，江湖上没几个人会使。”
“会使的不多，认得的人更少。”她语气依旧平淡，甚至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仔细擦拭起手指——那手指纤长，指腹有薄茧，是常年握针或持笔留下的。擦完了，她将帕子随手折起，正要收回。
萧秋水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帕子是寻常棉布，洗得发白，边角却用靛青丝线绣着一枚小小的纹样：半环山海，环抱一枚古篆“萧”字。线条因反复洗涤已有些模糊，但形制不会错——
山海扣。
萧家嫡系子弟贴身之物才有的暗纹。十年前那场大火后，这纹样就和萧家一样，几乎绝迹于江湖。
她怎么会有？
电光石火间，萧秋水已出手。不是拔剑，而是探掌，五指如钩，直取她腕间——他要留下那方帕子，留下这个人。
女子似早有所料，在他动的同时，拎着药箱的手腕一沉一绕，身形如游鱼般滑向另一边，竟险险避开了这一抓。动作不见得多高明，却有种奇异的、预判般的准确。药箱磕在香案角上，发出沉闷一响。
“我没有恶意。”她退到安全距离，依旧攥着那帕子，声音压低了些，“更不是你的敌人。”
萧秋水的手按在剑柄上，骨节泛白：“帕子，哪来的？”
她沉默了一下，将帕子慢慢展开，靛青的纹样在昏光下更显清晰。“故人所赠。”
“哪个故人？”
“一个……已经不在的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敷衍。萧秋水心头疑云更浓，杀意却奇异地淡了半分。这女子太古怪。她会封脉针，或着至少认得，有萧家旧物，深夜出现在这命案现场，却浑身透着一种与周遭血腥格格不入的沉静，甚至……疲惫。
就在这僵持的片刻，他脑中那个沉寂了数日的冰冷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任务提示更新：关键人物萧秋水已接触。主线任务“获取信任”阶段一触发。请宿主把握时机。】
傅晓晓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这声音呆板、平直，每个字都像是从模子里刻出来的，没有半点起伏。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会调侃、会鼓励、偶尔还会因为能量不足而抱怨两句的“系统”。那是她的老伙计，陪她穿越了不知多少世界，直到上个世界结束前，为了帮她从必死之局里拉回那个一心求死的男主，耗尽了核心能量，陷入深度沉睡。
如今跟着她的，只是个临时启动的“子系统”。据沉睡前的系统留言说，这东西就是个死板的任务发布器，没有情感模拟，没有智能分析，更别指望它能在危急时刻提供什么“瞬移”、“无敌防护”之类的金手指。它只会根据预设的剧情节点，一板一眼地提示她该做什么，至于怎么做、做得如何、有没有危险，它一概不管。
比如现在，它只告诉她“把握时机”，却不管萧秋水的剑离她的喉咙还有几寸。
“张承知道的并不多，”傅晓晓忽然开口，打断了那冰冷的余音，也打破了庙里令人窒息的沉默。她不再看萧秋水，目光转向地上逐渐僵硬的尸体，“他不过是个小卒子，奉命偷出一份卷宗的抄本。真正的原件，十年前就不在刑部了。”
萧秋水心头一震：“你知道卷宗的事？”
“我知道有人不想让你知道。”傅晓晓将帕子仔细叠好，收入怀中，动作小心得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瓷器，“张承逃出京城，一路有人暗中护送，直到这破庙。然后，护送他的人，变成了杀他的人。”她顿了顿，看向萧秋水，“你追查萧家旧案，触动了一些人的忌讳。他们不想让旧事重提，尤其是……涉及当年宫内赐下的那批‘御酒’。”
“御酒”二字，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猝然刺入萧秋水记忆最痛处。灭门那夜，阖家团聚的中秋宴上，父亲萧远山确实开封了一坛陛下亲赐的兰生酒。酒香醇厚，父亲还笑着说了句“皇恩浩荡”……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记忆一片模糊。只记得醒来时已在火海，遍地尸骸。
“你知道酒有问题？”他声音哑得厉害。
傅晓晓没有直接回答。她弯腰，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扁平的锡盒，打开，里面是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灯火下闪着幽蓝的光。“封脉针的手法，虽源自前朝太医局，但本朝宫内，仍有传承。尤其是一些专司‘隐秘事务’的衙门。”她拈起一根针，指尖稳定得可怕，“杀张承的人，用的是正宗宫内手法。他在灭口，因为张承偷看到的东西里，可能有关于那批酒真正来源的记录——不是光禄寺，而是……内承运库下属的一个隐秘作坊。”
内承运库，皇帝私库。
萧秋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死死盯着傅晓晓：“你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你究竟是谁？”
傅晓晓迎着他的目光，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一丝极淡、近乎虚幻的笑意，那笑意里掺杂着说不清是悲悯还是自嘲的情绪。
“我是谁？”她轻声重复，像在问自己，“一个侥幸未死，却又不知为何而活的幽魂罢了。”她收起银针，合上锡盒，“萧大侠，今夜你我能在此相遇，并非偶然。我在此地，已等了三天。”
萧秋水呼吸一滞。
“等你？”他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锐利如刀，“你知道我会来？”
“我知道你在追查张承。也知道，杀他的人会赶在你之前动手。”傅晓晓提起药箱，“所以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等他被杀之后，你能看到该看的东西。”
“比如？”
“比如这具尸体上的针法痕迹。比如……或许能在附近找到的、杀手匆忙间遗落的线索。”她走到张承尸体旁，用脚尖轻轻拨开一堆潮湿的稻草，下面赫然露出一小截被踩进泥里的烟青色丝线，质地细腻，非民间所有。“比如这个。”
萧秋水俯身捡起丝线，指尖传来的冰凉滑腻触感，让他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宫内之物，杀手遗留，加上傅晓晓那些似是而非却直指核心的暗示……
这一切，巧合得令人心惊。
不，不是巧合。
他猛地抬眼，再次看向这个谜一样的青衫女子。她依旧站在那里，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那双眼睛里的沉稳与深邃，却让她像个看不见底的寒潭。
“你设了这个局。”萧秋水一字一顿，不是疑问，是陈述，“你用张承做饵，引我来此，看这场戏。”
傅晓晓没有否认。她只是微微偏过头，听着庙外似乎永无止境的雨声，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有些真相，就像埋在淤泥里的刀子，直接递到你手里，你不会信，也不敢碰。只有让你自己一步一步走近，亲手把它挖出来，你才会相信它真的存在，也真的……能割伤人。”
她转过身，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等等！”萧秋水叫住她，“你还没说，你到底想要什么？告诉我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
傅晓晓在侧门边停住，雨水从破檐滴落，在她脚边溅起细小水花。她没有回头，声音混在雨声里，飘飘忽忽，却清晰无比地钻进萧秋水耳中：
“我想要一个公道。至于好处……”她顿了顿，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或许，只是想看看，那把埋了十年的刀，重见天日时，究竟会沾上谁的血。”
话音落，青色身影已没入门外无边的夜雨之中，转眼消失不见。
萧秋水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截冰凉的烟青丝线，耳畔回荡着女子最后的话语，还有那方绣着“山海扣”的素帕在脑海中反复闪现。
破庙里，油灯终于熬尽了最后一点油，挣扎着跳动两下，灭了。
黑暗彻底吞噬一切，只有雨声，亘古不变地敲打着残破的屋瓦，像无数细碎的脚步声，正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
他缓缓握紧了拳。
这场雨，怕是还要下很久。而有些湿透了的旧事，一旦被翻起，就再也晾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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