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儿久居深宫,远嫁西州一载有余亦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是不知世道人心。
此番,她紧随周生辰出府,头一遭目睹饿殍遍野,饥民拖家带口,颠沛流离、哀鸿遍野。
冰天雪地,襁褓之中婴孩脸蛋通红、皲裂,嗷嗷待哺。
不少挨饿受冻久了,哭泣亦是微弱得猫儿一般。
老弱病残三五成群,皆佝偻、蜷缩,抱团取暖,人人面如死灰、双目失神。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徜儿锦绣堆里长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甫见道殣相望,难免触目惊心、心惊胆颤。
她死活不肯下马车,只缩头缩脑,一双素手来回摆弄袖口巧夺天工的刺绣。
周生辰巡视了三两处粥棚,他的弟子倾巢而出、忙中有序。
他欣慰。
虽说开设粥棚、救济灾民确是徜儿主意,然则若无晓誉等人付诸实践,眼下境况恐怕目不忍视。
身后徜儿莺啼燕啭不绝于耳,周生辰闻声回眸。
只见她又欲典当了翡翠头面,正滔滔不绝地交待小丫鬟呢。
刘徜……还有玛瑙那一副,也拿去典当了。
刘徜总归玛瑙老气,我戴着不好看。
周生辰哭笑不得。
他挥挥手示意小丫鬟退后,苦口婆心:
周生辰皇叔说了,用不着你当了自己的东西赈灾。
他喜笑颜开,不由自主地慢声细语:
周生辰亏得你机敏,又舍得当了东西救急。
周生辰眼下太半灾民不至冻死街头。
周生辰倘若当真待到今日皇叔回来再行救灾,怕是早已尸横遍野了。
此言一出,徜儿不由得面红耳赤。
她水葱似的十指来回捏弄袖口,依旧娇憨、鲁直:
刘徜这有什么?
刘徜不过几副头面罢了。
刘徜皇叔年年送好些给我,我捡几副看不上眼地典当,拿来救人不好么?
周生辰哑然失笑。
他情不自禁地扬手,复又揉一揉少女细碎额发,轻怜重惜。
徜儿任由他爱怜地薄嗔,周生辰不禁赧然,他偏头,此地无银三百两:
周生辰宫中何来开设粥棚的惯例了?
周生辰陛下倒是仁厚。
此话一出,徜儿登时面色大变。
她赌气似的缩头,倚靠马车内壁,周生辰百般哄劝亦是不肯露面。
周生辰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一时手足无措。
半晌,徜儿这才闷声道:
刘徜不是皇兄的主意。
刘徜是太子的。
周生辰一怔。
太子?
刘子行么?
周生辰不甚了解此人。
他只见过刘子行一面,亦在先帝丧礼之上,他与陛下同岁,彼时未及总角。
周生辰看来,太子乃是仁义君子。
徜儿又不接沿儿了。
然则,她心直口快,藏不住心思。
须臾,徜儿闷闷不乐:
刘徜就是子行哥哥……太子叫我嫁给皇叔的。
周生辰大惊失色。
他呆若木鸡,久久不语,心下仿佛打翻五味瓶似的,一时不知苦涩还是酸楚。
他早知徜儿不愿违背伦常嫁与他,他亦是她此行乃是被迫。
然则,眼下她提及此事,仿佛谁人揭开愈合的旧伤疤一般,周生辰直觉心底隐隐作痛,不知究竟不愿直面徜儿反抗情绪,还是听出她话里话外嗔怪之意,仿佛一片真心喂狗似的。
怎么,难道她爱慕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