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男人好像是笑了。他总是那样温柔地对自己笑，连父亲都从没这样对他笑过，可是约瑟夫却觉得更冷了。

男人又说了几句话，约瑟夫已经无法分析那些话的含义了，只有零碎的单词不停地往他脑袋中钻。

说了……什么……听话……

听话听话听话听话……

谁……说了什么？

说了说了说了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哭了，只是不住地抽着气，努力拼凑着断断续续的话音，“没什么……没说什么……没有……我……听话……”

男人笑得格外温柔。约瑟夫闭上眼睛不敢看。身上忽然传来的温暖几乎令冰冷的身体觉得刺痛——那人将他抱了起来。

他陷入温暖的疼痛中，失重感如深海覆压而上。

看着那被子里小小的一团渐渐安静了下去，安东尼奥轻轻舒了口气，保持着门开到最大的状态，回房间练琴。

之后的几天安东尼奥仍是挑了父亲出门的时间，溜到楼上看他的便宜弟弟。

约瑟夫的精神渐渐好了起来，却仍然总是安静而郁郁寡欢的样子，并不怎么和人说话。安东尼奥进门时，往往看见他靠在枕头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花圃，或者翻看着书架上安东尼奥从没动过的那些晦涩难懂的书。

虽然从头至尾他们几乎说不了几句话，但安东尼奥渐渐开始不由自主的往这边跑。

书房是为了爱读书的母亲才安置了一张床的，在母亲去世后，书房在家里几乎等于“书籍收藏室”，父子俩沉迷于音乐中，有意无意地不再来这里。

小男孩独自住在在尘封多年的书房，似乎能将这个房间激发出多少生气似的，但事实上这生气也病恹恹的。安东尼奥总是试图和他搭话，但这对于不谙人事的少年来说太过困难——也许有的话题约瑟夫会回应几句，但安东尼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踩到雷区，让对面的小男孩更加一言不发，任人怎么认错都不搭理。

不能问他家到底在哪里，不能问他喜欢做些什么，也不能问他音乐学的怎么样了......安东尼奥好像做着困兽之斗，一时间又不知道究竟谁是困兽。

约瑟夫不想搭理他的时候，总是默默扭过头望向窗外。

从窗扉间往外望见的阳光总是潮湿的，天空永远昏昏沉沉。

没有人知道他曾多少次想象连绵的远山之外那个有病重的女人、暴怒的男人和无措的孩子的“家”。

夏日的光景只如疯长的野草一般，在声嘶力竭后终期于尽。

在夏天走到尾声的时候，约瑟夫的身体完全好了。科罗尔让人把走廊尽头的厢房收拾出来给他住。

时值九月，进入了贵族们的社交季，安东尼奥渐渐忙碌了起来，辗转于各个宴会与舞台之间。

他的才华在初露峥嵘后，在好事者的一番追捧下，俨然成为了高贵品味的象征。名流们都以能邀请少年天才小提琴家安东尼奥出席为荣。

这是他应得的荣誉，没有人不为他的音乐倾倒，连他自己都常常在演奏中无法自拔。

但命运的馈赠背后从来都伴随着高昂的价码。他常年疾病缠身，发热、头痛、晕厥已经是家常便饭，而疾病甚至会以各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一场秋雨、一杯凉水、甚至一次情绪过激，都可能使他被疾病击中。

这天他再次病倒了，高烧、乏力，让他连站起来都十分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