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归瑜

我睁开沉重的眼皮，全身仿佛被人打散般酸痛无力，映入眼帘的是将卧室围裹严密的云锦花帐，还未完全从混沌中清醒，各种关心问候便纷至沓来

皇帝赵祯玥儿，好些了吗？

皇后曹丹姝太医呢？公主醒了

赵徽柔玥儿，感觉如何？还疼不疼？

最后是那低沉着声音的主人从被褥里攥紧我的手

司马光没事了，女儿很漂亮。

我艰难地克服着头晕目眩带来的不适，回握住那人的手指。生孩子太疼了，一夜的折腾几乎丧了我半条命，可当听说孩子安好，心头的喜悦又盖过了那些害怕和疼痛

赵世瑾是女儿？

即便还是没能看清围在身边的亲人，我却能清楚感受到爹爹的欢欣，还没等到君实回应我，便听他抢着说道

皇帝赵祯是个姑娘。眉眼像极了你。我已经拟旨封她为郡主，洗三礼和满月宴都在宫里办

嬢嬢知道我想见孩子，便在官家话音未落前就把女儿抱来放到了我身边

皇后曹丹姝好孩子，快和娘亲近亲近

我坚持追封母亲为皇后的态度想必嬢嬢是清楚的，原以为经过这遭她势必要与我生疏，然而现在看来却是我小人之心了。坚持己见就意味着要辜负一些人的善意，我始终对嬢嬢怀有一份无奈的内疚

赵世瑾多谢嬢嬢

嬢嬢听出我的意思，安抚道

皇后曹丹姝何必言谢呢，这也是我的外孙女。

我俩相视一笑，自然和她身后的徽柔不自觉地对上了视线。她应当还在为了那场争执而觉得无颜对我，抿着嘴唇避开我的眼睛。我当然是气她怪她的，可是仅凭她是我的姊姊，我便又无法对她真正生怨。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吧，她和我母亲有着相同的特质，就是那颗抵死也不愿意将就的心。

我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

赵世瑾你不是总嚷着要外甥女么？方才见过了？

她见我肯主动和她说话，欣喜地向我看来

赵徽柔早见过了，你睡了整整一日，我连抱也抱过了

官家本是笑眯了眼，可乍又想起些什么，扬起的嘴角立刻耷拉下来

皇帝赵祯你也是。妹妹怀着孩子，又在守孝，你有什么事不能等出了宫再说？劳累得她早产，这要是一个不好，性命都难以保全

皇后也在旁边难得的数落她道

皇后曹丹姝是啊，你这孩子怎恁的不稳重，玥儿这一倒在仪凤阁前，满宫里都吓得够呛，更别提你姐姐

疏离了半辈子的帝后倒在此时难得的默契，一唱一和的便是不想教我与徽柔生出隔阂来。我微笑着接受了老夫妇俩对我的维护，侧过脑袋去贴婴儿滑腻的肌肤。我的女儿尚在睡梦中，呼吸得那样微弱，她的小嘴跟随起伏的胸膛嘬动着，像是在梦里也不忘了觅食。被褥下我和孩子父亲的手还攥在一起，不知何时一向镇定自若的孩子爹手心竟渗出了汗。我看向他，发现他也正在看着孩子，可是他的表情那样正经，除了弯起的眉眼，我几乎看不出他初为人父的特别之处。于是我松开他的手，他才后知后觉地把自己的手抽回袖中，越是镇定越是不知所措，我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调侃他

赵世瑾恭喜你呀司马相公

他没料到我突然和他打官腔，愣了一瞬才眉开眼笑地拱手道

司马光唐国公主，同喜

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扯得伤口隐隐作痛。不愧是个老夫子，欢喜傻了连笑也忘记了。

爹爹看我们这般，找了借口识趣地带着嬢嬢和徽柔离开，屋子一瞬间空荡下来，他敛了笑意，郑重地低低道

司马光那日……原是我不好

我翻了个白眼，伸手去勾女儿的指头

赵世瑾到底是我亲官人，口下留了情，否则我还能好端端在这？

他愧疚之色更重，好像立时便会做出给我作揖的动作

司马光我亡故过父母，也知你悲伤，你的坚持我自是无权说道，可是我……我又不愿乱了法度……

他也是和我一样矛盾的人啊，本心和情分始终都无法两全，我们如此的相像，却又如此不同。但我既然都能原谅了徽柔，如何又不能谅解他？他总归没有当着我的面阻拦我，也没有像从前那般企图说服我去听从他的观念，这样已经很好了。我对自己说。

赵世瑾院子里的花都开了吗？

自从我回宫陪伴母亲最后的时光，到现如今意外的在宁华殿生了孩子，已经有足足两个月没有回过家了。院子里栽种了许多花，还有埋在树下的芍药酒，我忽然很想念那片花丛树木，那是我在公主府最中意的一片乐土。

他好像早料到我会这么说，眼底的沉痛逐渐化为星星点点的温柔

司马光知道你想家了。我昨日回去取为女儿准备的衣物，想到你要在这坐月子，必然惦念那些花花草草，便顺带捎来一把花叶，正养在外面窗台上，我去取来。

他这个人，我的夫君，古板固执，不会说一字一句的爱，可偏偏又是这样的人，退让我，体贴我，甚至是容忍我与他截然相反的一切，总是让我情不自禁地对他软了心肠。

虽过了一日，可花瓶中得到细养的花儿们还是艳丽的盛开着，不知是否嗅到了花香，枕畔酣睡的小人儿忽然摇晃起小手。我牵着她的手亲了又亲，比起看花，我是怎么也看不够她

赵世瑾让你想了好几个月的名字，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为了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我从怀孕初期便在苦思冥想孩子的名字，我更喜欢女儿，所以对女孩子的名字更为上心，可惜连取了十几个名字与他斟酌，都不能令女儿这挑剔的父亲满意，于是因为这个事情我和他闹了几日变扭，最后达成一致——孩子的小名我取，上族谱庙堂的名字他来定。我取名字一直以简便顺口为宜，女儿的小字早已取好，便以“邦国淑媛”的媛字祝福她娴静美好，而我的司马相公，现下也总该给我一个交代才是了。

他微微一笑，指腹划过女儿的眉眼，似乎笃定我一定会喜欢他取的名字

司马光就唤她归瑜如何？返璞归真的归，握瑾怀瑜的瑜

瑾瑜，美玉也，我为瑾，女儿谓瑜，我为世之珍宝，女儿纯净无邪，倒是两相呼应。果然是饱读诗书的夫子，我嗔他一眼，亲吻我怀中的宝贝

赵世瑾好阿媛，从今日起，你就叫归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