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少年

赵世瑾发现徽柔自从中秋宴后便有些不对劲。临近春日，天气愈发暖和起来，前几日还是春寒料峭，银妆未卸，转眼院落里的桃树便冒了新芽。世瑾伏在窗边临摹字帖，不曾察觉一双素手悄无声息地靠近来蒙上她的眼睛，身后人故作低沉着嗓音问道

童年徽柔我是谁？

世瑾直接把蒙在脸上的双手掰开

童年赵世瑾一点不好玩，只有你才蒙我眼睛

自去年贾氏出宫后，张妼晗对皇后及福康公主的态度也缓和不少，虽然依旧爱争风头和唇舌讥讽，但若是世瑾偶尔带着徽柔做客翔鸾阁或者拜访坤宁殿，张妼晗却未曾再有过阻挠和不悦。一来二去，赵徽柔倒成了翔鸾阁常客，只是从未去向阁中真正的主人请安罢了。

徽柔见世瑾不搭理她的作弄，也不懊恼，将窗台上的笔墨推开，自己倚在世瑾面前挡住那满院春景

童年徽柔明日鞭春，你不想去看看？

“鞭春”乃是古仪，出土牛以送寒气，以示送寒迎暖，劝耕以兆丰年之意。国朝此仪尤其隆重。立春前一日，开封府会进黄泥塑的春牛及耕夫、犁具等物入禁中，宫内以鼓乐相迎。立春之日，宰执率百官、亲王、贵戚入贺，聚于观稼殿前设的先农坛前，依序各具彩杖，环击春牛三次，以表劝耕，故名为“鞭春”。

此项活动是朝廷外男的娱乐，与女眷不相干，若徽柔不提及，世瑾并没有想去偷观的念头，可她便是提及了，世瑾也觉得她“不怀好意”

童年赵世瑾你出去是不是要去瞧那曹哥哥？

徽柔被她戳穿心事，忸怩着红了脸

童年徽柔只是顺便，其实还是想去见识见识鞭春的场面

皇后的侄儿曹评，中秋家宴那日与其弟妹贺见帝后，当时两位公主俱在，隔着帘子见过一面。世瑾印象不深，只是感觉那少年郎风度翩翩，行止有礼，不想徽柔却对他上了心。那日宴罢散席，赵祯本想带着两个女儿出宫观灯，世瑾风寒初愈，张妼晗便没有让她跟去，徽柔去了，雀跃地回来告诉她，说是长街夜游，曹评扮了后羿，站在彩车之上拈弓搭箭，引得街道水泄不通，若与掷果盈车的潘安相比，也不差分毫。

从那日起，赵徽柔便念叨了曹评足有半个月，听得世瑾烦不胜烦，好在自那之后那人再未出现过，否则世瑾恨不能将徽柔愉悦的小心思用封条封起来才好。这也直接导致了现如今世瑾连那曹哥哥的相貌都记不太清了，可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忍不住地浑身颤栗。就像现下，赵徽柔常待在皇后身边，前些日子又如愿以偿，便又开始没完没了的念叨起这个人来。

赵世瑾别过头，没好气地哼道

童年赵世瑾要去你自己去，横竖我又不喜欢他。

徽柔忙拉住她，恳求地摇着她的手

童年徽柔好玥儿，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况且这个仪式咱们都没见过，我知道你也喜欢的，就权当消遣了，好不好？

小孩子爱玩的心思到底胜过了曹哥哥这三个字带来的阴影，世瑾努努嘴，问道

童年赵世瑾你有什么法子偷偷去？

徽柔欣喜地凑过来同她咬耳朵

童年徽柔怀吉准备了几套内侍的衣服，明日咱们换上衣服，戴着仪式时的面具，没人能认出咱们。

每逢徽柔的奇思妙想，必少不了梁怀吉的参与，好在怀吉做事妥帖，世瑾不至于担心，只待次日开怀玩一场，再顺便圆徽柔一个心愿。

世瑾从小长在宫里，极少见到男子，除却父亲，便是朝夕相伴的照蘅和几个小内侍，与曹评这样的贵公子见面，算是例外中的例外。所以在鞭春仪式上，当那披红挂彩的俊曹郎迎风拂绿而来，世瑾才头一回懵懂的发觉，原来这世间除了爹爹，还有曹评这般风华无双的人物。难怪徽柔对他动心。这场仪式对于官员子弟并没有十分严格的服饰要求，因此在场的外男均是自由着装，世瑾收回放在曹评身上观赏的目光，左右探看附近的陈设，就离她们所站立的十步开外，尽管有一个人并不这么惹人瞩目，世瑾仍是意外地发现了他——那人留起一把青黑的胡须，与他未及而立的年龄丝毫不衬，头戴巾帽，半旧的墨绿长衫印着淡色芍药的暗纹，这衣裳倒是衬他简雅朴素的风格，世瑾不禁回想起上次见他也是着一身绿衣，都说绿色衬黑显老，但这人穿起来倒很让人舒服，宛若山野白鹤，自有一番风采。他正拧眉与几位不知名的官员低声细语，看起来有些严肃。莫非是在议论公务？这人可真是够敬业啊。

薛照蘅公主，你看那——

照蘅的话令世瑾如梦初醒，还好戴着面具，否则指定露馅。她顺着照蘅的声音去看眼前更为宽阔的场地，泥塑的春牛已高高架起，众人会通过依官品顺序环击春牛后再围聚拜祭焚香，而最后的仪式是击碎春牛，众人争抢春牛土，且以抢得牛头并载之以归为大吉，此谓之“抢春”。如今祭拜已毕，便是抢春环节，数十名官宦子弟早已列阵排开，似乎对那牛头势在必得，可曹评不知道哪里去了，并不见他的踪影。不过照蘅显然不是让他的公主观看这个，队列里其中一个男孩，比身边的男孩足高出一个头，他着红梅色襕衫，却显得又黑又壮实，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牛头，随着司仪一声令下，他快速向春牛坛奔去，可奈何身手实在不算敏捷，被人重重撞到在地上，显得笨拙可笑。

徽柔明显也注意到了这个人，他的出现对于两个出游看景的女孩而言一言难尽

童年徽柔他是谁？这么黑，这么丑，也敢穿红色？

曹评同样穿红，倒与这人穿出别样的韵味来。他肯定也不适合绿色。世瑾在心里悄声嘀咕一句。

徽柔的疑问没有得到回应，一开始说话的照蘅反而现在装聋作哑起来，徽柔好奇的回头去寻怀吉的影子，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内侍梁怀吉那是……那是李国舅家公子。

怀吉艰难的吐露出几个字，仿佛晴天霹雳一般。赵祯生母的弟弟李用和生有一子，名唤李玮，赵祯不止一次表露出想将女儿许配给他的念头，本以为是什么天作之合的香饽饽，却不想长成这幅尊容，换做是谁都一时难以接受，遑论两个年幼的姑娘。赵徽柔的肩膀轻轻颤抖着，依稀可以从嘈杂的场面听见她面具下难以置信的啜泣

童年徽柔他，居然是……李玮么？

张妼晗是知道世瑾偷去观看鞭春仪式的，夜间同女儿宵夜，听说她们遇见了李玮，不由得笑出声来

张妼晗怎样，是不是粗笨鄙陋，活像只水牛？水牛去抢牛头，能不抢上么？

那场愉快的抢春游戏因为李玮的突然出现而使两个姑娘意兴阑珊，中途折返，所以并不知道最终结果。听说竟是那人夺得魁首，世瑾不免诧异

童年赵世瑾什么？是他拿到了牛头？

张妼晗幸灾乐祸

张妼晗你不知道？这小子还专门派人送去给你那好姊姊，真不知道仪凤阁的作何感想呢。

世瑾默了一瞬

童年赵世瑾可爹爹说是许配女儿，也没有最终说明是要他娶谁

徽柔年长赵世瑾近三岁，看李玮和赵祯的意思都八成是定下了她，可这种事情没有最终定论，谁也不能安心，就算轮不到世瑾，赵世瑾也为徽柔感到片刻难过。

张妼晗本笑眯眯的表情倾刻垮下来，她放下羹汤，也去拿掉世瑾的汤匙

张妼晗乖女儿，你放心，若是你爹爹让他和你订婚，我便拿了刀，亲自剐了他。

张妼晗是说到做到的主，她说的话绝对当得了真。世瑾从母亲手里拿回勺子，轻轻反驳一句

童年赵世瑾还是算了吧，他也没什么错。

世瑾刚开蒙没几天，自认为婚姻是遥不可及的事，可今日闹这么一出，反倒让她对自己的婚事闷闷不乐，夜晚与照蘅在院子里散步消食，世瑾少不了同他谈起这个话题

童年赵世瑾照蘅，你说爹爹给姊姊选了这样的驸马，那会给我挑一个什么样的驸马呢？

月光下是照蘅明净的脸庞，月色使他素日沉默的轮廓柔和几分

薛照蘅那公主希望自己的驸马是怎样的人？

赵世瑾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坐在桃树下的石凳静静道

童年赵世瑾其实我不很在究容貌，曹哥哥那样的男子世所罕见，只要能有像他一般的才学，陪我吟诗作赋，弹琴书画，长得丑一些，矮一些，也是没有关系的。

说到一半，她停顿下来，不好意思地看一眼她身后挺拔的少年

童年赵世瑾其实像你这样的就很好……我不是说你丑的意思

薛照蘅公主——

薛照蘅的气息里带着几分惊慌，他连连后退，低切道

薛照蘅臣并不配与公子郎君相比，又怎能僭越公主，还请公主换个比喻

童年赵世瑾怎么了？为何突然这样拘束自己？

赵世瑾对他的失措和徒然拉开的距离并不服气，起身强掰开他执礼的手

童年赵世瑾在我眼里，你同他们都是少年，有何不能两相比较？

少年放下手，月色里他的影子颓然凄恻，可与女童交错的目光依旧干净温柔

薛照蘅在公主眼里，臣是少年？

他微微上扬的语调反而令世瑾怀疑的眨巴眼睛

童年赵世瑾你难得不是吗？

月色里的落寞好似一场随风而逝的幻觉，少年目光眷柔，恰如春日枝梢的一点桃色，渐起的春风融开他叹息里的暖意，他笑着，颔首望向一脸莫名的公主，低低切切

薛照蘅是的，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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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不大喜欢剧里魔改曹评戏份和李玮徽柔初见，这里挪用了原著剧情，以后有关李玮曹评的戏份会大致往原著剧情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