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昔日旧友

【上水，清水宫】

夜深如梦——    

守宫人屿主，屿主，快点出来，据说上水之王来了，你快去看看——

麓儿正在苍宫的侧院里为一株新花浇水，听到来通报的守宫人喊这样的话，猛然一惊，木水瓢都落在地上——上水之王！她未来的夫君！    

姥姥说过，她的瞳仁为晶白之色，是最高贵的颜色，雪屿子民的地位，由瞳仁的颜色而定。颜色越深之色，越是地位低下。麓儿是雪屿的雪女，与雪屿历代的雪女一样，拥有一双透澈的眼睛。

也正因麓儿是雪屿灵力潜质最好的人，所以，她是雪屿的主人，她注定了的命运就是嫁与上水之王，这是雪屿和上水千万世的规矩，无论上水之王有多少女妃，都不可以加封尊后，因为待到雪屿雪女成年，上水之王必娶之，封为上水尊后。    

那时的麓儿，正是“良女初长成”的年纪，听到上水之王终于前来提亲，她惊喜地跑出去，偷偷躲在苍宫外望他——上水之王，坐在姥姥旁侧的他，谈笑自若，眉目如画，唯他孤傲，虽是黑瞳却器宇不凡。    

兴许是命中注定，麓儿对这一男子，一面便付诸芳心。

    此后的每一日，都因要嫁与他的日子的即将到来而兴奋，这让麓儿终日里神采飞扬，惹得姥姥故意来笑她出阁心切，她羞得气恼，急忙把姥姥撵出房间，紧紧栓上门。

她的确是出阁心切了，传言上水之王是湮界公子里，少有的器宇轩昂，仅有七十三岁便登基，九十岁独当一面，未满百岁平定分封叔伯荡边之乱，收复北蓦强夺边北三城，上水在他的统治下，国泰民安，湮界之中，对他亦是广为称道。

嫁与这样的男子，成为他唯一的妻，哪里又是麓儿一个人的闺梦呢？少年的心思，纯净而又简单，不知纷争。   

十九岁的麓儿，带着这一腔的爱慕，不知愁，不怕羞，只是苦苦等着与他的婚期。

终于，等到了大婚那日，上水喜帖广发天下，各国各域君主齐聚上水，繁华难道。以白与雪色为美的雪屿，那日也是喜庆一片。

临行之前，麓儿坐在闺房里，凤冠霞帔下的容颜，配得晶莹的瞳仁，华美如画，湮界无二。

姥姥推门进来看到即将永别的麓儿，一如既往，慈爱地笑着，麓儿在串珠垂帘下的脸，尽是欢喜。麓儿见到姥姥，起身拖着厚重的嫁衣走到姥姥面前，行了最尊敬的礼仪，跪别姥姥，磕头还恩。

姥姥见此，再也忍不住眼泪，拉起麓儿的手，让她站起身来，还是将她忍了多年的话告诉交代给麓儿：

姥姥麓儿，以后，你就是上水的女尊了，再也不能回雪屿。

不等麓儿缓过神来问为什么，姥姥躲过她的眼神，继续说到：

姥姥这是雪女的使命，你记住，什么委屈都必须忍。才能护得雪屿和雪屿的子民！

繁寻 可是，姥姥，雪屿是麓儿的家啊，麓儿为什么不能回来？

麓儿脸上的笑容已经化为疑惑，眼里满是悲伤。

姥姥似乎没有回答麓儿这个问题的打算：

姥姥你的命魂再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整个雪屿的，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想到你是雪屿的屿主，要保护整个雪屿。

十九岁的麓儿，还不懂这些道理，只是忍不住的掉眼泪，她不知道，为何嫁给他，要失去一个家！这些规矩，为何这样折磨人！

姥姥雪屿第七百七十一世雪女麓儿，嫁与上水第九百二十六世皇族之王殊城，赐名繁寻，婚后相互扶持，风雨不弃，共佑江山，福泽子民！”当繁寻的手从姥姥手中递给来迎娶的殊城时，这是姥姥对雪屿子民宣读的，也是姥姥对麓儿说的最后的话。

麓儿麓儿，此去经年，名曰繁寻。    

    随着嫁辇永远离开这一片生养她的土地时，她最放不下的，除了姥姥，还是那个朋友。

他的瞳仁是黑色的，他是雪屿不被人接受的，他住在雪屿的将幽林里，似乎麓儿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也是麓儿见过的唯一一个黑色瞳仁的雪屿子民。  

她是雪女，身份尊贵，不可有丝毫差池。除了每年三月为雪屿祈福的日子她可以出苍宫体察民情之外，姥姥从不让她离开苍宫半步。即使是祈福日出宫，她也是高坐驾辇，被守宫卫里三圈外三圈围着保护的屿主，接受子民的跪拜，哪里又有机会接触各个瞳仁的人呢？    苍宫里的侍读啊，掌司啦都是屿主名家出身的人，都是没有深色瞳仁的，就连守宫人瞳仁都是淡蓝色。

苍宫的人自是敬她，不能逾越尊卑与她毫无顾虑的玩耍，所以麓儿常常跑出苍宫寻乐，却从来没让姥姥发现。虽然她小小年纪，灵力却很强大，多次出宫，未有差池。 

    麓儿从来都是古灵精怪，哪里又怕得了疼爱她的姥姥，晓得从哪儿得来的古书，得知了九烛花，不一睹风采哪里罢休？她想的可是：姥姥那么慈祥，而且古书里记载的将幽林里的九烛花花季又那么神奇！按古书里说来，九烛花是雪屿将幽林最常见的花种，却唯独生长在将幽林，淡黄色花朵开放时在风中如跳动的烛焰，又因一株只开九朵，九朵开完之后便随风入空灰飞烟灭，故得九烛之名。

这让麓儿觉得，冒个险完全是值得的。    

    再说了，论灵力修为，雪屿哪里还有人敌得过她？

依着苍宫花苑东侧的老树三两步飞出墙，麓儿对此早就轻车熟路了。将幽林她是知道的，可是到了之后，按着古书上的九烛花图案，找了许久，九烛花没找到，却没有想到会在将幽林遇他被雪狼追咬，从雪狼口下救下他。

但他是害怕她的瞳仁的。

那样晶莹的白色，他知道这是雪屿最高贵的颜色，他从未见过他见过形形色色的瞳仁颜色，却唯独没见过白色瞳仁，她的灵力高深莫测，运法之间的气质不凡，虽是救了他的恩人，他也不敢直面她说一声谢谢，只是缩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在雪屿只是下贱的臣民，受尽排挤，才和母亲住到这鲜有人来的将幽林里，即使凶猛野兽不断，但却好过在群民中被打压欺凌。

麓儿还真是未见过黑色瞳仁的雪屿子民，好奇的看着把头紧紧埋在双膝之间的他，他躲闪的眼睛让灵心睿智的她明白了他的自卑，便毫不在意的说：

繁寻没关系，这只是一种颜色而已，我们从此是好朋友。

从那以后，她常背着苍宫的人带着好吃的和新奇的玩意儿去和他分享。即使他知道她的身份也不躲着她了。他知道将幽林里哪里的花群最茂密最美丽，时常带她去看将幽林看最美的九烛花。

    一瞬三年，成年的麓儿已是出嫁的雪女，上水的尊后。

她不知道的是，自她从雪狼口中救下他的人，也从无比深渊里救了他的荒芜无望的心。

她离开雪屿那天，对上水的好奇对殊城的迷恋让她娇羞又欣喜，却又不忍离去这十九年的雪屿，麓儿在又是欢喜又是不知所措中，只是一个劲的掉眼泪，脸上的胭脂被泪水划过留下两条红阑，坐在麓儿旁侧的陪嫁守宫人一边不停的劝说麓儿，一边将她花了的妆补上。    

只记得，嫁辇路过将幽林旁的大道时，他一路追着她的嫁辇，举着她送给他的玲珑佩，却被同行的上水城兵拦下，他只能喊：

柳燃麓儿，麓儿，麓儿，你别哭，别哭——我一定变强，保护你——保护你！

那样伤心的哭喊让繁寻猛然惊醒，这一梦，让她想起初见殊城那年，和永别的那位还没来得及得知名字的友人。    

    自从离开雪屿到了上水之后，她的瞳仁便不再是白色，变为与所有人相同，却唯独在雪屿最为卑微的颜色——黑色，似乎连雪屿给她的唯一的特殊都被改变。

躺在这冰冷寝宫里，繁寻的眼角冰凉一片：

繁寻殊城啊殊城，你给我的，到底是情爱还是惩罚？留我疼痛三百年！    

 辗转反侧，繁寻又想到眼下北蓦又对上水图谋不轨，要让她如何放心将江山放任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