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秦桑低绿枝

一开始，其实她的日子特别好过。

家里颇有田产，祖上也曾出过读书人，虽无母亲照料，但父亲对她疼爱有加。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早早定了亲。

这在乡下人家并不少见，只是她格外幸运一些，她的那位准夫君，和她青梅竹马，且又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少爷，家境殷实，人又温和，十里八乡再也挑不出一个比这更好的良人了。

所以她一直都是最最骄傲的，因着这段好姻缘，在家乡人人都高看她一眼，个个都恭喜她将来要去城里做少奶奶，日后能享一辈子的清福了。

可只有她的阿爹，会略带担忧地看着她，还会将她从溪里山里稻田里拉回来，逼迫她读书写字，逼迫她看账本打算盘。

现在想来，真真用心良苦，但当时的她根本不懂事，一次次撕烂了书，一次次偷跑出去，她以为是一场场愉快的胜利，殊不知却是生生断送了一个老父亲的殷切希望，也失去了日后能仰仗的一些东西。

很快，在她十四岁的时候，那位每年都来看她的夫君正式来她家里下了聘，彼时的两人真心相悦，家里长辈又是交好，姑嫂和气，自然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所谓世间圆满，也不过如此而已。

只不过这世间，人心却也是最靠不住的。慢慢的，她发现自己很难听懂丈夫文绉绉的长篇大论，丈夫对着她也愈发没了笑容。

下人们也对她的做派窃窃私语，嘲笑她粗鲁。更不用提其他人家的夫人，总是排挤她，在几次被人算计的出丑后，甚至没有人愿意来赴她们家的家宴。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不是没有试图改变过，她开始学着其他商贾家的太太夫人，端着架子装模做样，穿金戴银，严厉治下。但这个鸿沟实在难跃，努力的方向似乎也不太对，画虎不成，她学城里人学得不好，还被丈夫嫌弃没有了当年乡间少女的天质自然。

这些日复一日的积羽沉舟，积毁销骨后，她实在是累了，傲气上头，所幸破罐子破摔。她开始凭着本能，去向夫君索取一切自己想要的，如果得不到，就干脆顺着自己的脾气发怒。

不是要天质自然？真真是可笑，我今个儿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天质自然。

渐渐的，家里开始多了吵闹声，一场场风波，一次次闹剧后，不知从哪天起，他们之间第一次有了外人插足，外头这些女人比她能俯低做小，比她知书达理，布下一个个温柔乡，轻松就把她的丈夫夺走了。

背叛的痛苦太过巨大，巨大到她费尽了所有的能量去抗争，虽然最后她还是如愿解决了这些女人，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永远无法修复了。

她只能紧紧抱着自己刚刚出生不久的长子，疯狂安慰自己。

没错，她侍奉了公婆，生下的长子，她的地位是坚不可摧的。而这个孩子，也成了她的命根子，成了她废墟里唯一的指望。

但自欺欺人，又有什么用呢？

一年年荒废，一天天虚度。夫妻离心，公婆失望，这些都深深刺痛着她，她也不是没有后悔过，但却无法低下已经高高抬起的头颅。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这段缘分，终究是如断帛裂锦一般，荒唐易碎。

到了现在，夫妻间只是维持着薄薄一层体面，彻底让人死心。

她唯一想要的，也只有看着儿子继承家业，其他都不重要。只有这样，她的地位才能高高在上，才能将那些莺莺燕燕踩在脚下。

到了那一天，就再也不用受那些气了。

这是一条并不对的路，打碎了牙和血吞，就这么一步步走下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