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置腹

国有法，家有规。

按陈家的规矩，新掌柜需在老掌柜手上历练个三月，之后等陈老爷点头了，方能亲自掌权。

陈家还有规矩，这不到而立之年的，绝不能为称掌柜。

陈祁安好办，人家还是大少爷，那周易便有些尴尬了，最多只能称一句小周管事。

周易本人是没放在心上，他现在开了眼界，一门心思扎在买卖上，成天缠着老掌柜问东问西，才不去操心这点苍蝇腿大的事。相比之下，陈祁安倒有几分无所适从了，他们两人一同受训，周易一教就会，还举一反三，他则是顽石难化，一窍不通。

这种情形就很尴尬了，是不懂装懂还是勇于承认自身不足？

陈祁安陷入深深思考之中。。。

稀里糊涂间倒是也又混过了一日，还没想明白的陈祁安揣着满脑子疑惑回了陈府，那边绣珠头一个得了消息，赶紧跑出来在内院二门上迎他。

“哥哥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可是老掌柜为难你了？”

她是煞费苦心的，问得极为谨慎，就怕一个不慎伤了陈祁安的面子，万一落到陈夫人耳朵里，难免又是一场风波。

陈祁安对着自己亲妹一向是很坦诚的，老实地摇摇头，扯了扯皱巴巴的暗青湖绸袖子，懊丧道：“老掌柜不曾为难与我，只是他所说种种，哥哥还是不得要领。”

绣珠伸手拂去他斗篷上沾染的细灰，一边陪着他往里走，一边温言安慰道：“哥哥不用担心，哥哥刚刚接手，觉得千头万绪也是正常，先能听个囫囵便不错了。”

陈祁安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片刻后又道：“唉，老掌柜明日还要考究我们账簿看得如何，我，我是什么都说不上来呀。”

绣珠一听，疑道：“哥哥不是早就会看账簿了么？”

“可那账簿不过是几行数罢了，一看便知，还能有什么说头。”

陈祁安这是典型的门外汉，一本账簿从头翻到尾，他倒是能知道每月卖了多少，一年赚得几两银钱，可一个个数字下的深意却丝毫看不透。

“那好，我问哥哥一句，小银楼里是哪一种首饰卖得最好？哪一样获利最多？镯子还是簪子？金的还是银的？”

陈祁安一下蒙了，支吾了一阵，终究是没答上来。

绣珠叹气道：“哥哥，账目上的东西可不能一眼扫过去便放下了，要仔细推敲，譬如哪一月生意最好，好的缘由是什么自个也该揣测揣测，哪些东西走俏，哪些卖不出去积压在库里，这些都能从上头看到。若是个中老手去看，整个小银楼事无巨细，都在这一本账上。”

陈祁安停住脚步，就在廊上站定了，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绣珠拢了拢身上的鸭蛋青夹棉长比甲，也不去打扰，十分贴心的陪哥哥吹起了冷风。

泉州府的冬天照例是草木凋零，满眼荒芜，阴寒寒的风顺着衣服缝往里钻，裹得再严实都觉得骨头冷。

绣珠穿越前就是南方人，但兴许是那个年月气候变暖了，记忆中的冬天可没这样难熬。

她胡思乱想着，追念往昔，也不知过了多久，边上的陈祁安却忽然想通了。

“还是妹妹聪慧！”

“哥哥说笑了，哪里是我聪慧，不过是女儿家对这首饰钗环熟悉些罢了，且我也盘过几年小银楼的账，多少懂了些，若是旁人乍一听这些个，可不得抓瞎了。”

其实这位便宜哥哥也不能说是傻，他只是不太开窍，心思也单纯些。就像上学时那些学习刻苦成绩一般的同学，得有人在他们跟前循循善诱，把道理说得极为浅显。

陈祁安听了绣珠一顿劝，深感有理，自动忽略了同样也是刚刚接手却很快上道的周易同学，平白多了许多自信出来。

绣珠打量他渐渐缓了过来，心里一松，拱手笑着打趣道：“日后生意，都要仰仗哥哥操持，哥哥千万让妹妹赚上一笔呀。”

陈祁安心中生出一段豪迈之气，一挺胸应承道：“放心罢，且包在我身上呢！”

他们兄妹二人光顾着说话，耽搁了好一阵，进屋后陈夫人倒没说什么话，李嬷嬷却是看了他们好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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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没想到姑娘对少爷的差使这般上心呢。”

到了晚间，李嬷嬷和陈夫人闲话家常，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句绣珠。

“她是对她的嫁妆上心，”陈夫人瞟了李嬷嬷一眼，随手拔下头上一支錾金花鸟长钗：“要是真对她哥哥上心，就该多帮衬些，成天赖在房中无所事事，没见过这样做妹妹的。”

李嬷嬷不敢接口，默默服侍她卸去钗环。

“总归是个女儿，再好有什么用，过两年就是别家人了，还得我们家贴上一笔厚厚的嫁妆。”陈夫人重男轻女，对女儿很是看不上，横挑眼睛竖挑眉毛，怎样都是不好。

“哼，也是她不争气，要是个男孩子，老爷至于在外头胡闹么！”

天可怜见哟，连这也能赖在绣珠头上。。敢问一句，这口气该怎么争？

这偏见根深蒂固，实在难消，李嬷嬷无语了，摸摸刚上手的鎏金镯，心虚不已。

姑娘给的一应好东西她都收了，可夫人冥顽不灵，油盐不进，可真真叫她为难啊。

你说夫人也着实奇怪，泉州府厚待男孩的人家多了，可从没见过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如此不拿女儿当回事，真是农家女，总归是上不得什么台面的，还好老爷在上头压着，不然姑娘可没好日子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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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周易望着突飞猛进的陈祁安，不由得刮目相看，同时难免又有些好奇。

这位兄台行事谈吐与之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若要说变聪明机灵了，那倒也谈不上，可问的东西都能答上了，还知道举一反三了。嗯，胆子似乎也大了些，对着客人也能说得上几句。

忽然之间有此等进益，直接醍醐灌顶了？这真叫人难以置信。

莫非，陈祁安是背后有高人相助？

他掸了掸账本上不存在的灰，眯着眼睛露出了个和蔼可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