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记（6）

13.

　　楼下酒吧，李铭城和马小玲碰杯，轻啜了一口杯中的酒后问：“马老板，李宁玉此行，算是圆满结束了吧？”

　　马小玲也喝了一口酒，望着楼上的方向，却没有回答李铭城的问题。她在心里思索，算是圆满结束了吗？

　　答案当然是“不”。

　　缺了一魂一魄的李宁玉，马小玲当然希望能替她找回这一魂一魄，但李上校未必愿意。李上校不愿意，那后续该如何安排呢？强迫她们进行魂魄融合吗？还是照说好的那样把她送到地狱异世？还有顾晓梦，她既然来了这一趟，就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就此抹除她的记忆，还是先把记忆给她留着，再观望观望，看看她的反应？

　　这些她暂时都还没什么头绪。

　　马小玲放下酒杯，冲李铭城摇头：“未必。”

　　“马老板此话何意？”李铭城不解：“李宁玉不是已经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为何还没有结束？”

　　“这个中缘由，李先生，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而且，我答应了李小姐，不会告诉任何人，我的职业操守也不允许我告诉任何人。”马小玲说，随后，只是犹豫了一下，她就立刻站了起来：“抱歉，我要去同我哥哥商量后续的事情了，李先生请自便。”

　　说完，就急匆匆的上楼了。

　　李铭城盯着马小玲消失的方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找不到，只得继续坐在吧台前，喝着杯中的酒，等着楼上的李宁玉和顾晓梦下来。

　　——

　　良久，顾晓梦伸手碰了碰李宁玉的手背。她犹豫该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可不说，又能说什么呢？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想，干脆就说了吧。

　　李宁玉看向顾晓梦碰她手背的手，凝眉，问：“晓梦，怎么了？是饿了吗？我带你去吃晚饭。”

　　“不饿。”顾晓梦摇摇头，一咬牙道：“玉姐，我有话要跟你说。”

　　李宁玉左手抚上右臂，那是她习惯性的动作：“你说，我在听。”

　　“李宁玉。”顾晓梦唤李宁玉的全名，似乎是不习惯，她停顿了几息才继续：“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李宁玉愣在原地，呆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慢慢点了点头。

　　原来，是有喜欢的人了吗？顾晓梦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听到的话，笑的很不自然；李宁玉注意到顾晓梦的不自然，有些不理解她此刻的反应，她忍不住想，她们竟还没有在一起吗？那为何李宁玉要说晓梦最喜欢的人是她，是在诓骗她吗？

　　顾晓梦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胡思乱想了一堆有的没的，最后想，那玉姐喜欢的人是谁呢？李铭城不是说她已经认定我了吗？会是我吗？我要再问问吗？问吧，死也要死个明白。

　　她一瞬间下定了决心，话也脱口而出：“李宁玉，我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年了，你愿不愿意尝试和我在一起？或者让我追求你也行！”

　　顾晓梦说这话时，下意识低下头，闭上了眼，不敢去看就坐在她对面的李宁玉。反观李宁玉，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似是诧异的神色来？她怔怔盯着顾晓梦看了一会，忽而歪了一下头，挑起了眉，笑了一下。却说：“抱歉晓梦，我不能答应你。”

　　顾晓梦猛然睁开眼，抬起头，差点坐不住从椅子上滑下来，忽觉遍体生寒。

　　李宁玉及时握住了顾晓梦手：“晓梦，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我的意思是说，这个问题，在这个时候提起，有些不合时宜。等回去了，我们再重新谈，好吗？”

　　顾晓梦盯着李宁玉一张一合的嘴巴，明明有声音传出来，她却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半晌没有说话。

　　李宁玉紧了紧握着顾晓梦的手，轻叹了一口气，又说：“晓梦，我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我心里也有你想要的答案，但真的不是现在。你再等等，等回去说。现在，如果你不饿的话，我们就去找马小玲。”

　　顾晓梦这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愣愣点头，由着李宁玉牵着她的手，跟着她的指令起身，挪步，走出房间，下楼。

　　吧台处只有李铭城一个人在喝酒，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楼上，这会看到李宁玉牵着顾晓梦的手下来，当即放下手中的酒杯，蹭一下站起来迎上去，急急问：“阿玉，怎么样了？”

　　李宁玉直到牵着顾晓梦踏下楼梯，才看了李铭城一眼，那是很淡的一眼，却又包含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面，李铭城被看的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心里嘀咕，阿玉这是怎么了，干嘛这样看我，搞得跟不认识我一样，不会是我离开的这些天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吧？等等，马小玲说此行不算圆满结束，难道是指这个？他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当即停下脚步，难以置信的盯着李宁玉看，但怎么看，那张脸都是他看了十几二十年的脸，他不会认错的。

　　李宁玉已经牵着顾晓梦到了李铭城跟前，她敛了心神，又看了李铭城一眼，无奈道：“哥哥，为什么这样看我？”

　　顾晓梦也纳闷，心下暗道，这兄妹俩今天都不太正常，是怎么了？她还来不及去问，就听李铭城说：“没事。你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差不多解决了吧，还有一些，我要再同马小玲谈一谈。”李宁玉半真半假的说，视线随意在酒吧内扫了两眼，并没有看到马小玲的影，她问：“马小玲呢？”

　　李铭城指了指楼上：“上楼去了，说是要跟她哥哥商量后续的事情。”

　　果然，李宁玉微微低下头，沉了沉眸子。

　　李宁玉问：“那她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李铭城摇头：“没有，也没留下话。”

　　李宁玉回头看着楼上的方向，眸光愈沉，神情也愈发复杂，也罢，终归是要再见他一面的，那便见吧。

　　顾晓梦用没被牵的那只手扯了扯李宁玉的衣袖，试图唤回她的思绪：“玉姐，怎么了？是有心事吗？”

　　李宁玉收回视线，转头去看顾晓梦，笑了笑，缓缓摇头：“没事。既然马小玲不在，那我们先吃饭吧。你肯定没吃饭对不对？”

　　顾晓梦点头，李铭城在一旁插话：“阿玉，哥哥也没吃饭呢，带哥哥一个呗。”

　　李宁玉果断拒绝：“不方便。走，我们出去吃。”

　　李铭城试图挣扎：“不是，哪里不方便？俩人吃也是吃，仨人吃也是吃，阿玉，就带哥哥一个呗。”

　　李宁玉已经牵着顾晓梦出门了，留给李铭城一个略显清冷孤傲的背影。

　　14.

　　马小虎姗姗来迟，马小玲见到他人，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再急切道：“哥，眼看着跟她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你倒是说句话啊，要怎么办？”

　　马小虎揉揉马小玲的头发，拍拍她的肩膀，冲她笑了笑，道：“急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

　　马小玲叹气：“毕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烂摊子，不解决我心里总觉得不安宁。”

　　马小虎又笑：“这难道不是我留下的烂摊子吗？你就不要愁眉苦脸的了，哥心里已经有了想法，等我跟李上校谈过之后，听听她的看法，就知道怎么做了。”

　　马小虎的话很有说服力，马小玲见他一副胸有成竹模样，加之一惯信任哥哥，便没再纠结，只道：“哥，当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给我说说呗。”

　　马小虎笑的无奈：“你呀，那么想知道的话，去问李宁玉啊。”

　　马小玲一摊手，撇嘴道：“能问我早问了。见面第一天我就跟她说了，不会窥探她的梦境，这会问她，我面子往哪放？哥，你就告诉我吧。”

　　“难得看你有吃瘪的时候。”马小虎说：“趁着还有些时间，那我就跟你简单说一下。小玲，你中国近代史学的怎么样？”

　　马小玲一愣，没想到马小虎有此一问，反应过来后尴尬的笑了一下，结巴道：“还，还，还行吧。”

　　马小虎继续：“那你该知道抗日战争时期的形势有多么严峻，而她们，就是在那个时候相遇的。不知道该说是幸还是不幸，顾晓梦遇上李宁玉，被李宁玉的个人魅力折服，后来又与李宁玉一起经历险境，更是在她还未察觉的时候对李宁玉情根深种。可惜，天不庇佑有情人，为救顾晓梦，李宁玉身死裘庄，而顾晓梦也在最后活成了李宁玉的样子。”

　　马小玲听完，笃定道：“事情肯定远不止这些。”

　　马小虎点头：“你知道的，李宁玉是个天才，当世没有几人能及她。她死之后，死神照例要去将她的魂魄带回地府，但这中间出现了纰漏，导致他们失败了。”

　　马小玲微微一愣后诧异道：“她一个凡人，怎么可能逃过死神拘魂。到底发生了什么？哥你快说。”

　　马小虎缓缓摇了摇头，半晌道：“我也不清楚，总之就是失败了，后来也是花了好几年，颇废了好一番心思才终于将她的魂魄带回地府。但将她带回地府，并不意味着就能成功让她入轮回，因为李上校她不愿意入轮回。她在奈何桥头枯等数年，日日回望。我知道，她在等顾晓梦。得等了有几十年吧，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说要去望乡台。我以为她放下了，打算入轮回了，自是欣然同意。可出来之后，她依旧没有入轮回。我问她入望乡台的原因，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马小玲摇头，李宁玉的心思，她猜不到。

　　马小虎说：“她说，等的时间太久了，她怕记不得顾晓梦的模样了，想去看一看，免得再见面那一天，她认不出顾晓梦了。”

　　马小玲问：“既然这样，那她继续等着就好了，为什么会出现现在的情况？”

　　“因为从望乡台出来没过两年，她就决定要入轮回了。”马小虎默了一瞬，缓缓说：“不幸的是，在最后时刻，又出现了问题——她不知为何，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在饮下孟婆汤后生生逃脱了一魂一魄。可孟婆汤已饮下，入轮回之门在即，我只能替她想办法……”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许久没有再说话。

　　马小玲知道后来的事情总不是什么好事，不然也不会有今日这一出。她还是不解，一魂一魄，按说这样的魂魄是极其不稳定，随时都可能魂飞魄散，那李宁玉到底是如何撑下这么些年的？对顾晓梦的满心执念吗？按时间推算，那时候顾晓梦应该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她死了以后，也注定是要入轮回转生的。那李宁玉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为了拖延时间，可以等顾晓梦一起投胎转世？

　　想了想，马小玲继续说：“哥，这不是全部吧。”

　　马小虎没打算隐瞒马小玲什么：“二魂六魄经历一番波折，终于成功入了轮回，而余下的一魂一魄则又重新回到裘庄……小玲，我不得不承认，李上校是一个天才，谈判方面也是天才。我被她说服了，替她承了一部分因果，而她就留在了裘庄，划地为牢，孤独等待。我不知道她到底在等什么，她也从没有提过，但我想，不论她在等什么，到了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小玲，你也等过，知道等待的滋味。最后，你等到了你等的，而她，可能永远等不到了。我想，能远远看着，甚至现在的再见一面，对她来说，已是莫大的满足了。”

　　马小玲当然懂得等待的滋味，等放下，等忘记，等回归，等结束，等一切一切……那种滋味，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但李宁玉可以，因为她等了很多年了，她做到了。

　　马小虎：“等她们回来吧，我再去跟她谈。”

　　马小玲：“好。那顾晓梦呢，今晚过后，就这么让她带着记忆回去？”

　　马小虎：“这个问题，李上校比我们更在意，她会想办法解决的。”

　　马小玲：“那就再等等吧。”

　　兄妹俩对视一眼后，皆沉默了下来。

　　今晚过后，怕是要多出一个伤心人来了，解决的办法，且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