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记（5）

11.

　　三天后的下午，当李铭城应李宁玉之言，再次去到顾晓梦所在的学校找她时，顾晓梦正在参加最后一科的考试。等她出了考场，看到站在教学楼下的李铭城，还以为眼花看错了。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李铭城还站在那里，似乎是看到她了，已经往这边走过来了。

　　顾晓梦这才确认是李铭城，赶紧迎了上去：“铭城哥，你怎么过来了？”

　　“来找你。”李铭城说，“阿玉让我来带你走。”

　　顾晓梦皱了皱眉，不解道：“走？去哪？玉姐没有跟我提过你要来找我这件事。”

　　李铭城注意到顾晓梦情绪的变化，也很是不解，这么重要的事情，李宁玉都不提前告诉顾晓梦的吗？她到底在想什么？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道：“阿玉让我带你去香港，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你去了直接问她。”

　　沉默了一时，李铭城慎重考虑过李宁玉近一段时间来的做法后，跟着又说：“晓梦，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其实我最近也这样。作为哥哥，我不能说妹妹的不是，毕竟我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她的为人，我很清楚。但这一次，李宁玉她确实做的不对，毕竟，她既然已经认定了你，就不该一声不响的做这许多决定，而是应该先同你商量商量。”

　　“就拿上一次李宁玉退学的事情来说，因为一些情况，我想她到现在应该都还没有告诉你原因。李宁玉不说，那只能由我这个当哥哥的大概猜测之后替她来告诉你了。晓梦，李宁玉会决定退学，香港之行得到的答案是一部分原因，我想，更重要的是因为她同意了你的提议，决定跟你一起工作了。”

　　“还有这次，事情明明已经解决了，她却依旧不回来，反而一声不响的让我来找你，带你去香港见她。我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相信，李宁玉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你可以恼她怨她，甚至气她很长时间，但我希望你能听听她的答案，最起码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顾晓梦没说话，脑海中一时闪过很多念头，最后只凝成一个，真的是这样吗？她盯着李铭城看了好久，似乎在考虑他话的真实性，但李铭城没理由骗她，而且事关李宁玉，无论如何，她都会去的。

　　“好，我会找玉姐问清楚的。”顾晓梦敛了心思，回头去找何剪烛。看到人后，她小跑过去，将考试用具一股脑塞到了何剪烛怀里，直言道：“剪烛，麻烦你帮我把东西带回宿舍了。我要去趟香港，去找玉姐。谢谢你了，下学期开学我请你吃饭。”

　　随即背着包就往回跑。

　　何剪烛看了看怀里顾晓梦塞来的东西，又看了看顾晓梦，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晓梦已经一溜烟跑远了，她无奈叹气，却又无可奈何，只希望见完李宁玉以后的顾晓梦能变回从前的样子。

　　希望吧，何剪烛这样想。

　　李铭城瞧着顾晓梦急吼吼的模样，有些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这姑娘，分明比他想象的还要喜欢李宁玉啊。等顾晓梦到了跟前，李铭城抬手，原本打算揉一揉她的头以做安慰的，可转念一想，要是让李宁玉知道了这件事，怕不是又得怼他。算了！

　　李铭城：“准备好了？

　　顾晓梦：“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李铭城：“那走吧。”

　　顾晓梦：“几点的飞机？”

　　李铭城：“放心吧，来得及的。”

　　顾晓梦跟着李铭城的步子走出很远，她发散思维去想，玉姐既然能让她哥哥过来，那是不是说明就像李铭城说的那样，她已经解决了所有事情，只差回来了？可若真如此，那她为何不直接回来，反而要多此一举？但不管怎样，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见玉姐，等见到玉姐，所有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就都有答案了。

　　两人走出很远，顾晓梦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一幢幢教学楼，她想，不论结果如何，总要亲口听玉姐说一说的，而她也有一些话要跟玉姐说。

　　12.

　　飞机落地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等跟着人群走出航站楼，站在完全陌生的城市街道时，顾晓梦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就到了啊。她握紧拳头，长舒一口气，少顷去看身旁走着的李铭城，恰好对上了李铭城看过来的视线。

　　“怎么了？”李铭城问：“紧张啊？”

　　顾晓梦点头又摇头，是有一点紧张，但又不全是紧张，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李铭城轻轻拍了拍顾晓梦的肩膀，从她手中接过背包：“不用紧张，没事的，一会就能见到李宁玉了。”

　　顾晓梦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后，问李铭城：“我们去哪里找玉姐？”

“Waiting Bar。”李铭城答：“李宁玉到香港后一直在那里。”

　　顾晓梦蹙眉，但纵是不解，她也没有问出‘玉姐不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为什么会在酒吧’这种问题。

　　李铭城却给出了答案：“因为酒吧的马老板就是帮李宁玉找到答案的人。”

李铭城带着顾晓梦在路边等出租车，三分钟后，他们成功坐上了车，又花了半个小时到达了最终的目的地——Waiting Bar。

　　马小玲正站在门口等他们，见到人后，她上下打量了顾晓梦三五秒后便转身进屋了：“进来吧，她在楼上等你呢。”

　　李铭城颔首，跟上了马小玲的脚步；顾晓梦也明白这人是在跟她说话，当即跟上。两人沉默的跟着马小玲往前走，花了大概三分钟的时间来到一间房间前。

　　马小玲在房间门口停下，伸手敲了三下门，对顾晓梦道：“她在里面。”

　　顾晓梦踏前一步，刚准备按下门把手开门进门，马小玲又道：“我与李宁玉签有保密协议，很多事情她是没有办法说出去的。所以我也把话说在前面——进门之后，不论你见到什么，听到什么，又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就好，不要再对第二个人说，我亦不会过问。”

　　顾晓梦点头，不语。

　　马小玲去看李铭城：“我们到楼下去等吧，我请你喝酒。”

　　李铭城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看了看马小玲，又看了看顾晓梦，最后点头，笑道：“好。马老板请。”

　　等俩人一走，顾晓梦长出了口气，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服，才抱着一种她也说不清楚的心思决然开了门，走了进去。房间很黑，什么也看不见。因为紧张，顾晓梦下意识握紧了拳头，然后顺着墙，试探着去摸房间里灯的开关。

　　没有摸到。

　　奇怪。

　　顾晓梦慢慢回到原地，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没有察觉到障碍物。她又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几步，依旧没有东西阻拦。

　　“玉姐，你在吗？”顾晓梦问，因为马小玲说了，李宁玉就在这里，在等她。

　　没有回应，但房间里的灯一下亮了。

　　顾晓梦下意识伸手去挡刺眼的灯光，缓了好一会才四下去看——李宁玉站在窗前，灯的开关在她手边。

　　顾晓梦急急往前跑，边跑边喊：“玉姐。”

　　李宁玉轻应了一声，这才回头。她等顾晓梦跑到了跟前，才扶了她一把，低声道：“跑慢些，莫摔了。”

　　顾晓梦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似喜似悲，又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在里面，这让她下意识地遵从本心，抱住了李宁玉，狠狠将她搂在了怀里；李宁玉没动，她闭着眼，看不出情绪的任顾晓梦抱着。

　　许久，两人才分开。

　　顾晓梦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个，玉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久没见你，想你了。”

　　“我知道。”李宁玉说：“晓梦，你还好吗？”

　　顾晓梦不明白李宁玉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想了一下才回答：“我很好啊，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也没有耽误学习，今天还考完了最后一科，已经正式放暑假了。”

　　李宁玉盯着顾晓梦，眼中带上些许笑意，听她似乎有些犹豫地继续往下说：“玉姐，你为什么要退学？我听铭城哥说，你办理退学是因为我，是真的吗？”

　　李宁玉不答，走到室内的椅子上坐下，又示意顾晓梦也坐，等她坐下后才开口：“晓梦，不然你以为答案是什么呢？”

　　顾晓梦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所以才会问你。”

　　“是的，为了你。”李宁玉给出肯定的答案：“你之前不是问我以后是继续读书还是工作，这段时间，我考虑清楚了，决定以后跟你一起工作。”

　　“可也不用……”

　　顾晓梦想说，可也不用现在就退学啊，我可以等你毕业的。却被李宁玉打断了：“晓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这样的话你就不要再说了，先听我说。”

　　顾晓梦一愣：“玉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以后会知道的。”李宁玉笑的有些勉强：“晓梦，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说你经常会做一些奇怪的梦，但却记不住都梦到了什么。我现在告诉你，晓梦，这也是我这一次出来的原因。晓梦，我跟你一样，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一直到我长大，到我遇到你。我后来问过哥哥，也请教过其他这方面的专家，他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也一直试图找到答案，解开我心中的疑惑，但都无功而返，包括这次的杭州之行。直到见到马小玲，在她的帮助下，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马小玲告诉我……”说到这里，李宁玉停顿了很长时间，她眼神迷离，似乎是透过当前的场景在看很久远之前的人和事。

　　许久，她才继续往下说，声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马小玲告诉我，我会做梦，是因为我心有所念，却不可得；马小玲告诉我，人死之后，要入轮回，而有些人因为生前有放不下的人和事，故而不愿入轮回。不愿入轮回，意味着只能在世间游荡，做一只孤魂野鬼，等到哪天，放下了心中放不下的，赎清了罪孽，才能有机会再入六道，重入轮回；马小玲告诉我，我如今已放下了心中放不下的，以后都不会再做那些梦了。”

　　李宁玉慢慢握紧了拳头，掌心久违的刺痛感让她一下回过神来。

　　是了。

　　马小玲说。

　　——“李上校，当年裘庄身死，为了顾上尉，你始终不愿入轮回，甚至自愿被困裘庄，做孤魂野鬼。亏是遇到了我马家后人，协同地藏王之力，终得让你入了轮回。可总归是不幸的，因为你逃了一魂一魄，这也间接害了李宁玉，害她亲缘寡薄，不识情爱。”

　　——“我驱魔龙族马氏一家以守正辟邪，净化众生为己任，所以今次之后，你会被困于地狱异世，受尽苦难，直至李宁玉百年之后，你与她同入轮回。”

　　——“李上校，你执着这么多年，我与哥哥想尽一切办法，依旧不能让你得到救赎，可偏偏一个灵魂不全的李宁玉，一个顾晓梦，就能让你放下了一切，可见你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我马小玲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你们的要求我可以做到，但过后，你们要听从我的安排……”

　　顾晓梦直直盯着李宁玉：“然后呢，会怎样？”

　　李宁玉装作看不懂顾晓梦的眼中的询问，若无其事松了手，笑道：“傻瓜，事情解决了，自然是我和你，还有哥哥一起离开香港了。”

　　“那玉姐你让铭城哥带我来香港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就为了见你一面，然后再由你带我回去。”顾晓梦说：“玉姐，你该知道，这不像你会做出来的事。还是说，香港之行，发生了什么不能说的事，所以你想让我亲眼看一看。”

　　李宁玉沉默，因为顾晓梦猜对了一半——她无法离开香港，所以只能把顾晓梦叫来；另一半则因为这是马小玲的条件，她无法不同意。

　　她无可奈何。

　　“我猜对了，是吗？”顾晓梦放沉了声音：“是什么？玉姐，你不要再瞒我了。”

　　李宁玉摇头道：“晓梦，不要问。我和马小玲签了保密协议，没法告诉你。”

　　怪不得那个女人要说那样的话，见到什么，听到什么，又做了什么，都不要告诉别人！她倒是想知道，可李宁玉不给她这个机会啊！

　　“好，我不问。”顾晓梦妥协。

　　李宁玉点头。

　　两人对视后皆沉默下来，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许久没再说话——李宁玉是在默默打量顾晓梦，又听她说了过的很好，便很知足了；顾晓梦也在打量李宁玉，却是在打量李宁玉此刻的不同。虽然她一时也说不上来这不同到底体现在哪一方面，但可以肯定，李宁玉身上确实发生了变化。

　　也许是这一个多月来的经历造成的吧。

　　顾晓梦这样想着，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