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记（4）

8.

　　李宁玉收了手机，冲站在她面前的年轻女人点了点头——是这家酒吧的老板，那个李铭城来之前跟她提过的姓马的女人。

　　马小玲是这个女人的名字。

　　马小玲有个很拉风但放在现在这个社会里说出去十成十会被人当成骗子的职业——代代相承的驱魔师。

　　马小玲看起来至多不过三十岁，爱穿短裙开衫，有个警察老公，还有个可爱的女儿，她见过的，跟马小玲长得有五分像。

　　这会，马小玲正抱臂靠在墙上，等李宁玉发完消息才开口，习惯性的准备八卦一下：“在跟你那个小女朋友聊天？”

　　李宁玉摇头，一本正经道：“不是，是我哥，他今天要过来。”

　　马小玲一脸惋惜状，摆明在说又没戏可看了：“确实该过来了，不然没人给钱，我这生意岂不是白做。”

　　李宁玉当做没看出来：“不会。马老板放心，我不是会赖账的人，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样最好。就这几天的时间，完成最后一步，你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去了。跟我来吧。”

　　马小玲站正身子，转身上了楼梯，李宁玉不紧不慢的跟上。她们的目标是楼上的房间，那里有她们准备好的一应用物。

　　和李铭城一样，李宁玉最初见到马小玲的时候也是不太相信她的。不是因为她看起来年轻，而是作为曾经的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不相信马小玲的那套话。

　　——“李宁玉小姐是吗？我看过了，你的身体里藏纳着一个不完整的灵魂，这个不完整灵魂过往的一些经历让你会做梦，但又记不住梦境里的绝大部分内容。我现在要做的是留住你的梦境，让你清楚的知道那个灵魂曾经经历过什么，又是什么让她变得不完整。你放心，我不会去窥探你的梦境，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

　　——“李小姐，做我们这一行的，胆大心细是很重要的。所以根据你的说词，我大胆猜测了一下，也许你也是一个不完整的灵魂，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得以轮回转世。而现在，你要找回你的另一部分灵魂，最好是能与这一部分灵魂完成融合。我还大胆猜测，你身体里藏纳着的那个不完整灵魂就是你的另一部分灵魂。当然，具体的还有待验证。”

　　——“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甚至觉得我是一个满口大话的骗子。没关系，你可以这样想，真的，我不生气，毕竟我马小玲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不差你这点怀疑。但我觉得你会相信我的话，女人的直觉。”

　　——“最重要的话说在最后，我做事是收费的，并且我的收费标准还不便宜。你考虑清楚，如果没问题的话，就跟我来。如果有疑问，可以试过再做决定。我马小玲开门做生意的，不喜欢强买强卖。”

　　杭州之行收获不大，她犹豫再三，决定试一下。

　　再后来，她就信了马小玲的话，因为她在梦里看到了顾晓梦。之后，在马小玲这里一待就是半个月。

　　9.

　　顾晓梦有些浑浑噩噩回了寝室躺上床，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长时间。顾晓梦以为她会睡不着，毕竟突然就多了烦心事，可迷迷瞪瞪的竟一觉睡到了晚上八点。

　　屋里没开灯，很暗，没有人在。顾晓梦不太清醒的脑袋只略一思考便知道了原因——快放暑假了，寝室其他人都在忙着复习，备考。

　　是了，一转眼，顾晓梦大三就要结束了。大四再开学，过不了多久，就到了要各奔东西的时候了。而李宁玉，再开学，她原本该读研二的，可为何选择在这个时候退学？她在这一个月内究竟经历了什么？说让她等她回来，可李宁玉为何就不能等回来同她商量之后再做决定。李宁玉这样做，又将她置于何地？

　　顾晓梦苦笑一声，自暴自弃的想，李宁玉为什么要同她商量呢，她们原本就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是她一直缠在李宁玉身边。李宁玉如今这样做，才是最正确的做法。顾晓梦又想，要是有一个正经身份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正正经经的去质问李宁玉，问她，李宁玉，你这样做，不同我商量一下，究竟将让置于何地？

　　顾晓梦胡思乱想了好久，最后一抹眼泪，将手机掏了出来，打开。她以为李宁玉会给她一个解释，哪怕一句话也好，但是没有，手机上收到了许多人的消息，唯独没有李宁玉的。

　　寝室门开了，有人进来开了灯。

　　顾晓梦条件反射般的猛然起身看去，是她隔壁床的何剪烛回来了。

　　何剪烛看到顾晓梦在屋里，又突然起身，也是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差点都没拿稳。

　　何剪烛：“晓梦，原来你在啊？一晚上没见你，我还以为你回家了呢。”

　　顾晓梦将手机随手丢到床上之后下了床，压下情绪道：“没有，下午没课，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在寝室躺着没出去。”

　　何剪烛关切问：“现在好点了吗？”

　　顾晓梦：“已经好多了。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复习好了吗？”

　　“今天要复习的内容已经复习完了，在教室待着也无聊，就先回来了。”何剪烛这样说，突然想起今天在教室听到的消息。何剪烛不确定在寝室待了一下午的顾晓梦有没有听说这件事，觉得还是得问一问她：“晓梦，你听说没有，李宁玉退学了？”

　　顾晓梦低下头，闷声没说话。

　　何剪烛知道顾晓梦与李宁玉走的很近，这个消息她可能早就知道了。但看她现在的样子，又不像是早知道了，不由止了话头。

　　何剪烛：“那个，晓梦，你跟李宁玉，你们俩，没事吧？”

　　顾晓梦抬头勉强笑了一下：“没事啊，我们俩好着呢。玉姐之前跟我说了，她家里出了点事，暂时来不了学校，所以就让她哥哥帮她办了退学。你看，她这一个月都没在学校，就是在处理事情呢。”

　　细节说的太多，理由太过牵强……何剪烛没有拆穿顾晓梦，轻轻‘哦’了一声，彻底止了话题。她问顾晓梦：“我饿了，晓梦你饿不饿，要不要去吃饭？”

　　顾晓梦揉了揉肚子，其实没有什么感觉，但还是点头，说：“好啊，一起去。”

　　顾晓梦不想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了，李宁玉既然说了回来告诉她原因，那她就安心等她回来，亲耳听到那个答案。无论是什么，只要是李宁玉说的，她都愿意相信。

　　10.

　　一周后的晚上，李宁玉再次从混沌中睁开了眼，四下望去，周围依旧是白茫茫一片，看不见尽头在哪里，也看不见来路在哪里。

　　李宁玉疾步往前走，试图超过她昨天的进程，这些天来都是这样，她一直在这里打转。马小玲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步了，只要能找到藏纳在这里的那个不完整灵魂，她就可以离开了。

　　——“李宁玉，你现在已经知晓了一切的前因后果，却仍差了最后一步才可以离开，是有关那个不完整灵魂的。我会送你去见她，但能不能见到她，她愿不愿意见你，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李宁玉，去吧。祝你好运。”

　　往前走了一段，李宁玉停下脚步。她凝神去听，四面八方似乎都有声音传来，像风声，像水声，像鸟儿的鸣叫声……可再仔细分辨时，又似没了声音。突然，哒哒，哒哒，哒哒的声音从更远的地方传入耳中，像是有人穿着高跟鞋在走路，脚步却很轻。

　　李宁玉不由的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更是快步走了过去。但周围的雾气如影随形，再次阻挡了视线。声音越来越近，近乎就在眼前，但李宁玉什么也看不见，只凭着本能冲声音来源的方向喊：“是你吗？”

　　没有回应。

　　“是你对不对？”李宁玉又喊了一声，快速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跑去，边跑边说：“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我知道，你也有话同我说的。”

　　依旧没有回应，但脚步声更近了。

　　李宁玉继续往前跑着，更是朝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来源处看去，隐约能看到一个极其模糊的身影，似就在她正前方的不远处站着。

　　李宁玉不假思索地冲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大喊：“李宁玉，我知道是你。我看到了你所有的过往，也明白了你的担忧。你放心，她过的很好，也在我身边了，我会保护好她，待她很好的。”

　　哒哒哒，那个身影又往前走了几步。

　　李宁玉转跑为走，慢慢靠近。

　　那个模糊的身影终于开口了，原该是那种清清冷冷的声音，却带了些许久没有说话的沙哑：“别再往前走了，就在那吧。”

　　李宁玉依言停下脚步，没再往前。

　　那个身影停在原地，站了许久没有再说话。

　　李宁玉静静等着，也跟着没说话。

　　一片死寂的空间里，一人一魂隔着大雾遥遥对视。

　　未几，忽的吹来一阵风，风不大，却将四周的雾气慢慢吹散开来，这让李宁玉终于清晰的看到站在距离她不超过十步远的那道身影——穿着裁剪合身的军装，头发一丝不苟的盘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更是没有一丝血色。

　　是在梦里看到的‘李宁玉’，那个破译天才。

　　一人一魂依旧遥遥对视着，一言不发，但似乎千言万语都诉说于这无言的对视中。

　　良久，‘李宁玉’动了。

　　哒。

　　她踏前一步，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连眉目都舒展了开来。那笑虽淡极，却分明到达了眼底。

　　李宁玉也跟着笑，眉眼舒展。

　　相同的面容，有着不同的笑容，这代表着这一人一魂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共识。

　　哒。

　　‘李宁玉’又踏前一步，眼前的一切陡然一变。

　　李宁玉似是早走预料，不慌不忙的周围看了看，随即确认，是裘庄的地下审讯室。

　　她不解，问‘李宁玉’：“为何带我到这里来？”

　　‘李宁玉’不答，又往前走了三步，这使她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不超过五步。

　　李宁玉盯着这个长相与她相同她却一时无法定义形态的人看了一会，勾唇轻轻笑了笑，随后似是不在意的在周围走了一圈，确实是她熟悉的场景。

　　她又问：“这些年，你就是待在这里吗？”

　　‘李宁玉’点头不语。

　　转了一圈，李宁玉在最初的位置站定，再次与‘李宁玉’对视，她想从‘李宁玉’的眼中看出些什么来，但这人只是不错眼珠的盯着她，神情与刚出现时别无二致。

　　李宁玉再问：“你为什么不离开？以你的能力，应该能轻而易举的离开这里吧？你在等什么，晓梦吗？”

　　‘李宁玉’依旧不答话，但听到「晓梦」二字时，她眨了眨眼睛，面上神色亦柔和了些许。

　　李宁玉心道，有戏。她继续往下说：“晓梦她，过的很好。她聪明，漂亮，勇敢，正直，也很受人喜欢。当然，她最喜欢的人是我。”

　　她边说边注意面前这人的神色，竟是肉眼可见的放柔了，最后竟带上了一些笑意。

　　【李宁玉】：“你想再见晓梦一面吗？”

　　李宁玉问完这句便没再说话了，她一直注视着‘李宁玉，试图从她脸上看到更多的情绪变化，也确然，面前这人敛了笑意，说了自见面以来的第二句话。

　　【‘李宁玉’】：“如何见？”

　　【李宁玉】：“马小玲会有办法的，就看你想不想了。”

　　‘李宁玉’蹙着眉，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受不得能再见顾晓梦一面的诱惑，轻轻点了点头。

　　她说“好”，声音掷地有声。

　　‘李宁玉’心里明白，这一次，马家兄妹为了她是下了血本了，她怕是再也躲不掉了。不过也好，能在消失前再见晓梦一面，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