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执念篇（6）

卧室里的挂钟指向十点钟的方向时，我听到了汽车开进门的声音。很快，客厅里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我知道是她和玉姐回来了，但我就在卧室里坐着没动。我想，如果时间到了，她会上来找我的。

　　十点过一刻，我听到了高跟鞋踏上楼梯的声音。只有一道声音，是她上来了？还是玉姐上来了？

　　我有些好奇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下意识看向门口的方向。我在心里默默计算着，用不到一分钟，上楼来的这个人就可以推开我面前这扇门，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注意观察着时间，两分钟后，她才出现在我面前——她穿着变得有些不大合身的军装，衬得她皮肤愈加白皙。那是一种病态的白，很像，对，像珈蓝的肤色，苍白的不像话。而且，她苍老了许多，看起来像八九十岁的模样。头发花白，眼角布满了皱纹，微微佝偻的背，走起路来也有些吃力。

　　她已经不再是我刚见时年轻的模样。

　　我一愣，有些不敢相信我都看到了什么：“你，顾晓梦，你这是怎么了？”

　　她似是浑不在意，几下甩掉高跟鞋，缓缓走到床旁坐下。她的视线在房间随意打量着，最后掀开被子，躺到了床上。我注意到，她此刻的心情很是放松。我却隐隐有些担忧。我走到床旁坐下，又问了她一遍：“顾晓梦，你怎么了？”

　　她却已经闭上了眼，我没有听到她的呼吸声。我心下一阵不安。她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像是在聆听什么。我学着她的样子，闭上眼，也去聆听。但周围很安静，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了。我还想再问她一遍，却突然听到耳边传来‘嘘’的一声。我睁开眼，扭头看向她，发现她朝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立刻安静下来，没再说话。她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保持一个姿势。就在我以为她会继续保持沉默时，她开口了。她的声音与之前不同，符合她现在的苍老，甚至有些无力。

　　“我要走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这只是一句简单的道别。

　　我下意识问：“去哪里？”

　　“我不是都在日记里告诉你了，我在等。现在，我等到了要等的，见到了想见的，完成了多年的夙愿，自然也该离开了。不然，你要怎么办？”

　　我愣愣盯着她看，不太明白她话的意思。

　　“这样跟你说吧。你现在是在我的意识界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象。或者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这一缕执念，偏执的想象出来的。而在你的现实里，你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一个短暂又漫长的梦。”

　　我有些木然的看着她，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这就解释的通了，为什么我会觉得一切是那么不真实，因为这本就是幻象。幻象由她的心而定，她想象中这里是什么样子，这里的一切就会变成什么样子。只不过后来，我俩互换了，她控制了我的身体，而我不知道她在外面都做了什么；我也接替她继续操控这个幻象，只是由我的心来定。所以才会发生那些我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等你醒来，也许还会记得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但我希望，你能忘记。”

　　我不解：“为什么要我忘记？”

　　她没有着急回答我，反而撑着身子靠在了床头。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原本没什么表情的人忽然笑了：“跟那个男人谈判的时候，你不是挺精明的，怎么这会变得这样蠢。”

　　我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她说的话，我蠢？那岂不是没多少聪明人了。我正要辩驳两句，她却止了笑，压低声音咳嗽了几声：“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先听我说完。这些年，我一直被封印在你的体内，游离不定，原本无知无觉，更不知世事变迁如何。直到，”她停顿了一下，似在思考什么：“按你的时间算，是两个多月以前，你在梦里见到了玉姐，我才渐渐恢复了感知。我忆起了在你梦里看到的一切，这时我发现，即使没有我这缕执念的存在，你依然满心执念。大概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当然，也许他们发现了，只是在等待什么。”她停顿了一下，缓了口气才继续往下说：“慢慢的，我这缕执念，开始操控这里的一切。我编织了一个美梦，如果有可能，这个梦，我想一直继续梦下去。可我知道，我做不到的，所以，空闲时，我给你写下了那些话。后来，你切实见到玉姐，我也因为玉姐的一番话，得以在你身体里苏醒，继而操控你的身体。就像我告诉你的那样，我只是一缕执念，没有身体，更没有完整的灵魂。如今「执」已消，「念」自然也存不了多久。倘若我再继续操控你的身体，很快，你的身体会因为我的消散而死去，你的意识将永远被困在我的意识界里，再也走出不去，直到彻底死去。当然了，若是你执念够深，自然可以创造出这一切。但我想，玉姐还在外面等着你，你是不愿意留在这里的。”

　　“可这跟你让我忘记有什么关系？”

　　“你是真蠢还是装蠢！”她瞪了我一眼，急促的呼吸了几下，这才将头转向一旁，闭上眼，不再看我。

　　我也不在意，我知道，她只是累了。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她需要休息。

　　我开始默默回想她说的话——所有一切都跟玉姐有关系，因为我在梦里见到了玉姐，她才得以苏醒；也是因为玉姐，她才暂时得以解脱。也就是说，玉姐就是封印她的锲机。如今锲机出现，才能让她短暂地得到脱离封印。我猜测，解开一切的钥匙在我身上，否则，她也不会强撑着身体也要告诉我这一切。也更因为，玉姐的出现，让她这缕执念动摇了，甚至即将消散。

　　想通此处，我心下一阵释然，却又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堆积在心底。说来说去，她还是为了玉姐，就像玉姐为她做的那些一样。

　　我站起来，替她盖好被子，惹来她的打量。但她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看。

　　我问她：“你渴了吗？要不要喝水？”

　　她没说话，有些艰难的冲我摆了摆手。

　　我便没强求，只点点头，走到梳妆镜前坐下：“我明白你说的，但有些事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否则，你我之间也不会有今日，我也不会做了那十几年的梦，更不会在还不知道有没有李宁玉这个人存在的时候就爱上她。我了解你想表达的意思，但是，你莫忘了，你是前世，我是今生，我们俩是同一个人。顾晓梦，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我想她是明白我意思的，否则，聪慧如她，不会不打断我的话。她是一缕执念，藏在我身上十几年，可我心底就没有执念了吗？就像她说的，我满心执念。否则要怎么解释我那个做了十几年的梦境？说穿了，我和她一样，都是执念深重之人，只是她比我更加切身体会到了那一切。

　　“你为什么会出现？是谁让你来的？又使了什么办法让你来的？你来的目的是什么？你还会走吗？你怎样才能离开？甚至还有很多其他问题……你说回来之后同我谈，可我觉得，到了这一刻，我已经全都明白了，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她，或者说，都与她和玉姐有关——她会出现，是因为玉姐的到来；她来的目的也是玉姐；她会走，并且很快，而且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她要怎样走，她不会告诉我；甚至，她希望我忘记这一切。说来说去，但凡牵扯到玉姐的问题，她总是输家。

　　她笑了笑，眉眼间的皱纹更深了：“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一点也不蠢。”

　　我有些无奈：“我可不会觉得你是在夸我。”

　　“可事实上，我就是在夸你。”

　　我无奈摊手，看在她是老人家的份上，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她是不会承认她蠢的，谁让我就是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