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执念篇（1）

自我醒来，到下班到家，我都觉得周遭的一切哪哪都不对劲，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细想之下，我又实在找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真要论起来，大概还要从我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算起——

　　早上，我睁开眼，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盯着上方的天花板，一边发着呆，一边分心回想着我睡着之前发生的事——我那会儿好像是在跟玉姐说话，可说的什么我又想不起来了。然后，哦，对，我听到了有人哼歌的声音，好像是玉姐在哄我睡觉。

　　所以，我就这么睡着了？

　　好像是的，而且，这一觉，没有做梦。

　　我掀开被子坐起身，下意识看向床头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可我打心底里觉得那里应该放着什么。却没有。我用手拍了拍太阳穴的位置，皱着眉，仔细想了好一会，想不起来到底该是什么。

　　真是怪事。

　　我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实在想不起，便不再去想，转而翻身下床，打算周围看看。我先打量了一下室内，是我熟悉的布置，只与平日略有不同，但也是见过的。我又低头看去，我身上穿着一套蓝色睡衣，长袖，看起来很是保守，倒不像是我一惯会穿的。我愣了愣，我一惯会穿的是什么样？不是这样么？但确实看着眼熟，起码是我经常能看到的。

　　所以，是谁的？

　　我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除我之外，没有旁人。我的视线最后定在了占据了大半个墙面的衣柜上，我三两步走上前，没有丝毫犹豫的将衣柜打开，入眼的是两种风格的衣服，各占着一半衣柜——衣柜的左边，挂着各种款式的旗袍和几件大衣，右边挂着各式时下流行的长裙，也有几件大衣和旗袍。而且，两边的大衣俨然是情侣款。只有极少部分，在衣柜的最顶头，挂着几件白色的衬衣和军绿色外套，下方摆放着叠的整齐的军绿色长裤，像是一套套军装。

　　我不由又愣了愣，第一反应是卧室里还住着另一个人，并且，那人喜欢旗袍，可能跟我还是同事。接着，一个瘦削但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是玉姐。对，玉姐是一惯爱穿旗袍的。可玉姐的衣服怎么会出现我的卧室里，莫不是她真的搬来和我一起住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可心底传来的声音告诉我，是的，旗袍的主人是李宁玉。是的，那就是你的玉姐。别怀疑，就是她。

　　我还没来得及欣喜，只觉得脑袋一阵犯疼，像是要裂开一样。我只能用手努力拍打脑袋，试图对抗这阵疼痛。但疼痛并没有丝毫缓解，反而越来越痛。这种疼痛，让我渐渐站不直身子，慢慢躬身，直到最后跪坐在了衣柜前。残存的意识让我觉得我会疼晕过去，可慢慢的，疼痛却减轻了，脑袋里多出了什么东西。很快，疼痛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知道了爸爸，我这就叫晓梦起床。您放心，我们不会迟到的。”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是玉姐的声音，来喊我起床的。

　　也不知为何，我下意识从地上爬了起来，利索的爬回床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装作还没有睡醒，等着玉姐来喊醒我。我屏息凝神仔细听，听到了按动门把手的声音，随之是关门声。是熟悉的脚步，一步步朝我靠近。我在心里算着，三步，两步，一步，随后床陷下去一块。是玉姐坐到了床旁，可她却没急着喊我，倒似是在打量我，又像是在等我先睁眼。我心里游移，莫不是装睡被发现了？那还是起来吧。我慢慢睁开眼，装做刚睡醒的样子伸着懒腰坐起来，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玉姐一眼——她穿着军绿色的军装，明显是在瞧着我。

　　我讪讪笑了两声，扯了扯玉姐的袖子：“玉姐，你怎么不多睡一会，起那么早。”

　　玉姐低低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我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又细心理好，别在耳后。我看到，她的眼中分明是藏不住的笑意，声音也很温柔，低声唤我：“晓梦，还不起吗？”

　　我只觉得脑袋像是卡壳了一样，又忽然觉得脑袋里像有机器的齿轮开始转动，有什么东西在源源不断的往外冒，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住，又像是怎么也抓不住。

　　好一会，我都没有回应。

　　玉姐转而将手贴到我额头试了试，似乎不放心，又将额头抵到我额头上试了试，这才坐正身子：“没再发烧，看来是好了。晓梦，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动作极其熟练，像是早已演练过无数次，做过无数次，可我却并不记得我有多少生病的经历。

　　我连连摇头摆手：“没有，没有。玉姐，我觉得很好，就可能刚睡醒，有些没回过神来，缓缓就好了。”

　　玉姐笑着点头，很是配合：“那你要快些起床洗漱了，去吃早饭，爸爸跟Miss赵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好。玉姐，吃完饭之后我们要去做什么？”

　　“晓梦，吃完早饭，我们该回司令部上班了。几日不在，怕是情报科又该积一堆需要破译的密电了，又够你我忙上一阵的。不过你放心，生日宴会的事情，爸爸已经安排好了。等晚上下班，回来换了衣服再去百乐门，不会耽误。”

　　我注意到玉姐话中的几个词，「又」、「生日宴会」、「百乐门」。我扭头看向床头摆放的日历，一下想起来，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我和玉姐结婚周年的纪念日。我有些不敢相信，可一切是那么真实，让我找不到一点怀疑的理由。我忍不住想，有玉姐在，哪怕是场梦，也定然是一场美梦，让人陷进去便再不想醒来。

　　在玉姐的催促下，我动作麻利的下床去盥洗室进行洗漱。等出来时，玉姐还坐在床边，看起来很是轻松，丝毫没有我记忆中的样子。我笑了笑，觉得现下的日子很是满足，有玉姐在身边，没有什么是不满足的。我从玉姐旁边经过，熟练的将衣柜打开，挑挑拣拣好一会，最后挑出那条露肩的红裙来——裘庄的最后一晚，我就是穿着这条由玉姐亲手改过的裙子和她跳了一场毕生难忘的舞。

　　我们都活着走出裘庄了，这是该高兴的事情，可莫名的，我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这一刻，我甚至敢肯定，我的眼中一定含着泪，但我想不出原因。我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向玉姐，将红裙比给她看：“玉姐，我晚上要穿这件。”

　　玉姐眼眸微阖，半晌才道：“好，依你。快些吧，上班要迟到了。”

　　我将红裙挂回衣柜，顺手拿过旁边的白衬衫和军绿色外套，又蹲下来拿了件长裤，当着玉姐的面就开始脱睡衣，丝毫不觉害羞。这像是早已习惯的动作，我甚至还将睡衣递给了玉姐。

　　玉姐接过我递去的睡衣，笑的无奈：“晓梦，你又穿我的睡衣。不是嫌它老派，怎么还总穿。”

　　我暗自‘啊’了一声，这才找到觉得睡衣看着熟悉的原因，原来是玉姐的，怪不得。

　　我吐了吐舌头，朝玉姐笑了笑。我知道她是不在意的：“玉姐，你晚上要穿什么？还是旗袍吗？带梅花的那件怎么样？你以前穿过，我觉得很好看。玉姐，你晚上就穿那一件吧，我喜欢看你穿。”

　　“好，听你的，就穿那件。”

　　我穿好军装，跟着玉姐下楼。简单吃过早饭跟爸爸和Miss赵道别后，由玉姐驱车，带着我去剿总司令部。

　　在我混沌的记忆里，剿总司令部应该是死了很多人的，而且应该有我熟识的人，起码见过许多面。可当我跟着玉姐的步伐踏上台阶，准备去办公室时，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男人，却笑着跟我和玉姐打了招呼。

　　“李科长，顾上尉，早上好呀。”

　　我认出来人是白小年。

　　玉姐看了白小年一眼，冲他点点头，算是回应。

　　我也看着白小年，张张嘴，想说什么，可话从脑子里过一遍后，最后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白秘书，早上好。别忘了，晚上百乐门见。记得带上何小姐，千万别迟到。”

　　“一定一定，顾上尉生辰，说什么都不会迟到。”

　　“那到时候见了。”

　　“到时候见。”

　　寒暄几句后，我跟着玉姐的步子继续上楼，与白小年错身而过。可不知为何，上到顶级时，我鬼使神差的回头看向了白小年——他步履轻快的往外走，与刚进门的两个人碰了面，似是说了几句话就分开了。

　　在玉姐的询问声中，我这才扭回头，冲她笑笑，回她：“玉姐，没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