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现世篇（8）

“顾小姐出生后，我去看过她很多次，只是都避开了你。宁玉，我想看一看，这个孩子，她是否能容纳顾晓梦心中的那一缕执念。”

　　李宁玉愣了一下，下意识坐直了身体，随之双手交叠，放于身前：“以晓梦目前出现的情况来看，我推测，是您将从晓梦心中抽出来的那一缕的执念又放回到她的身体了，对吗？那么，是在何时？”

　　这个答案是最可能的，李宁玉几乎断定，可这太疯狂了。当初因为怕那一缕执念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来，所以将它取了出来的。可如今又为何要将它放回去，就不怕出现什么更大的纰漏吗？

　　“是的，你没猜错。在顾小姐出生之后的第三年，我就那样做了。因为只有这样，顾小姐才能慢慢适应心中的一切，到有一天，真的发生什么，顾小姐也能尽最大的可能挽回。所以，她会一直做同一个梦，因为那便是顾晓梦执念的来源，也是她一生的遗憾。宁玉，你放心，那一缕执念一直被封印着，在等待你的出现。”

　　李宁玉听的明白，地藏王有意做了区分。满心遗憾的是曾经的顾晓梦，是她拼死也要送出裘庄的人。而顾小姐，是这个在黄金时代下出生、长大的美好姑娘，是她心心念念期盼再见到的人儿。

　　“阁下，晓梦与您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您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

　　地藏王摇头笑了笑：“宁玉，你我共事这几十年，在你心里就是这样想我的吗？”在李宁玉的注视下，他又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后坚定道：“宁玉，你要记住，也要明白，顾晓梦的那一缕执念今生必须尽散，否则，顾小姐便没有来生了。她会被困于地府，受尽磨难，直到散尽心中的一切，才有机会再入轮回。而这，也是我执意让你去到她身边的原因，因为你是锲机，而一切由顾小姐来执行。”

　　诚然，顾晓梦是因为李宁玉所说的一切才激起了心中的那一缕执念控制身体。就目前看到的情况而言，还没法确定那一缕执念能控制身体多久，又会控制身体做出什么事情来。但无论如何，有李宁玉陪在身边，总不至于让顾晓梦做出什么危害社会的事来。可顾晓梦根本不知道她心中藏着一缕执念，又怎么可能散得了那一缕执念？

　　一个普通人，妄图对抗一缕执念，这怎么看都像是异想天开。

　　“阁下，晓梦她还只是个孩子，她做不到的。”

　　可李宁玉却忘了，这世间之事，原本就无明确的定论。就像她当初以身赴死，又哪里想得到，死了之后还有另外一个世界，人同样可以在那里活的好好的。就像现在，她在另一个世界里依旧工作着，休息的时候还可以去看看顾晓梦，可以陪陪她，即使顾晓梦从来不知道她的存在。可对她来说，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地藏王冲李宁玉笑了笑：“宁玉，顾小姐说过，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有权做一切决定，连她父亲也无权干涉。况且，你问都没有问过她，又怎知她做不到。”

　　七十多年前，顾晓梦能设计杀了龙川肥原替李宁玉复仇；七十多年后，在黄金时代下长大的顾晓梦又凭什么不能散掉心中的执念呢？

　　她不会被任何人打败，哪怕那个人是前生的她，也绝不会。更何况，是为了她和李宁玉的来生。

　　“可……”

　　李宁玉欲言又止。

　　地藏王扬手打断她的话：“宁玉，你考虑一下，或者，等顾小姐醒来，确定是她后，先问问她的意见。毕竟，她是当事人，有知情同意权。而且，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还有时间商议对策。总之，你先回去同顾小姐商量，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联系，随时再谈。”

　　李宁玉站了起来：“如您所说，我会同晓梦商议。但也希望您能明白一点，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无论结局怎样，我都会坚定不移的站在晓梦这一边。哪怕万劫不复，哪怕再不入轮回，我李宁玉也绝不退缩。”

　　男人皱了皱眉，跟着站起来，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宁玉啊，在你心底，我究竟是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为何你想到的都是不好的，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想吗？也许，顾小姐已经解决了呢。也许她此刻就在等你回去，要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李宁玉提步往门口走。

　　“借您吉言。”

　　走到门口，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李宁玉又转回身来，盯着地藏王。三五秒钟后，她道：“我心中有两个疑问，还请阁下为我解惑。”

　　地藏王朝她比了个‘请’的姿势，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李宁玉坐下谈。

　　李宁玉沉默着走回去，重新坐下。她低头沉思着，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开口。坐在对面的人也不急，安静的等她整理好思绪。

　　半晌，李宁玉道：“1941年7月7日，我的头七之日，您为何要亲自送我回去见晓梦……那时，您是否已经知道会有今日，所以才同意将我留下做了死神。”

　　地藏王沉默着注视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您默许我陪在晓梦身边，让我看着她变得越来越像我，看着她为了这个我所期盼的黄金时代造下满身杀孽……您那样做，到底是因为信任我，还是为了让我看清晓梦的执念到底为何而起？假使走到今日，不，是真的已经走到了今日，您是否是想看一看，我到底能不能对晓梦下得去手，或者，我能否劝她散了执念？”

　　地藏王依旧沉默不语。

　　李宁玉似也不在乎他到底说不说话，能不能给出答案，只自顾往下说着。

　　“无论过程如何，您又是如何想的，我今日都把话撂在这：阁下，结果一定会让您失望。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会坚定不移的站在晓梦身旁，陪她度过难关。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她的手。”

　　地藏王注视着李宁玉，看得出她脸上的决绝，他无奈道：“宁玉，当初送你去见顾晓梦，只是纯粹的好奇。留下你，也是因为我真的欣赏你的能力，加上你当初不愿入轮回，所以才将你留下做死神的。而且，我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这人世间发生的事，我们亦无法干预。”

　　“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我并没有那样想过，只是我也去见过顾晓梦罢了。你应当听他们说过，我看人很准的，见到顾晓梦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们的未来，注定会有一番坎坷。你看，这不就应验了我当时的看法吗？所以我才默许你出现在她身边，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以顾晓梦对你的爱，定能成功化解一切。”

　　李宁玉带着怀疑的打量地藏王，并对他的话保持怀疑，但她到底也没再说什么，只站起身，朝面前这人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地藏王目送她离开，等房门自动落了锁，他才坐回椅子上，却没有再埋头于书案中，而是靠着椅背，出神的望着上空，许久都没说一句，也不知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李宁玉回到宿舍时顾晓梦还没醒，床头放着的水杯还是她走时的模样，没有被挪动位置。看来，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顾晓梦并没有醒来过，否则，那杯水应当被她喝完了——在床头放上一杯水，是顾晓梦多年来的习惯，每每梦醒，她都会将杯中水喝尽，然后躺好，再次入睡。

　　李宁玉知道顾晓梦的习惯，在她偶尔忘记时还会替她补上。

　　这一次，也不例外。

　　李宁玉用指腹碰了下杯壁，尚有余温。随即拧开杯盖，将杯中水喝尽，这才搬了把凳子放到床旁，深深看了顾晓梦几眼后才坐下，将她的手握住，置于额前。

　　李宁玉叹息，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这个顶级上司的话。那些话，虽然破绽百出，经不起过多推敲，但作为掌权者，经历的事情要比她几十辈子加起来都长。可能来自直觉，也可能是经验之谈，但确实没理由骗她。

　　也许真是巧合，只是恰好都碰到了她和晓梦身上。

　　李宁玉这样想。

　　碰巧，她以命从裘庄换出了晓梦；碰巧，她们爱慕彼此，但没有机会言明；碰巧，她不愿入轮回，那人也没有逼她走，反而把她留下当了死神，还能时不时见到晓梦；碰巧，她成了晓梦心中的执念；碰巧，那人见过晓梦，知道了什么；碰巧，晓梦去世后无法入轮回；碰巧，生死簿丢失；又碰巧，她要留下，而晓梦无法入轮回，所以那人抽出晓梦心中对她的执念，封印起来。再由她送晓梦入轮回，更寻了个时间把执念放回晓梦体内，想着也许有一日可以散了那执念，然后生出了之后的事……

　　有太多的碰巧，让李宁玉不得不心生怀疑。但无论如何，那人说的没错，是要和晓梦商量后再做决定，她不能再自作主张的打着「为你好」的借口行对晓梦行伤害之事。那些碰巧，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一刻，李宁玉了相信那个男人，不为他拙劣的话语，只为她和顾晓梦的来生。

　　她低头想着，晓梦，再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