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现世篇（6）

室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安静到李宁玉不用细听都能感受到顾晓梦怦怦乱跳的心脏。她抬眸，看到了顾晓梦脖颈上微微泛起的青筋，随即轻笑一声，原本紧张的心情忽然放松下来。她细细看着顾晓梦，面前这人坐的可谓板直，面上似也没什么表情，但那双似会说话的眼睛所流露出来的情绪她却看的清楚。

　　这小孩，分明比她紧张。

　　李宁玉也坐直了一些，她问：“晓梦，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顾晓梦听明白了李宁玉在问什么，可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那些从前，顾晓梦确实没有想起来，但后来的每一个梦境，她不再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一切发生，最终走向毁灭，而是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那种无奈，那种悲伤，那种想说不能说、想做不敢做，那种在孤独中等待，在孤独中老去、死去……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在问什么。玉姐，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该你回答了。”

　　李宁玉无奈的叹了口不存在的气：“晓梦，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又何必再问我。”

　　听到这个答案，不知为何，顾晓梦没由来的松了一口气：“可是玉姐，我总想亲口听你说出那个答案。”

　　爱情最初的时候，应该来自表白。可以是一句‘我喜欢你’，然后得到回复；可以是一句‘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也得到回复；也可以是一句‘我爱你’，当然，也有回复。

　　一段感情，只有当一个人切切实实的说出来，另一个也答应了，那这段爱情才算真正开始。顾晓梦是这样想的，所以她最终敲定了这个问题来问李宁玉。

　　没办法，现在已经拒绝不了这个小孩了，李宁玉只能如她所愿。

　　李宁玉沉默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才郑重点头，随之开口。她的声音在不大，却能让顾晓梦听的清清楚楚。

　　“没错，我有一个爱了很久很久的爱人，久到我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是的，晓梦，你没有听错。最初，我的确无法确定我是否爱她，只是觉得她跟我以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她就像是太阳，高高悬于苍穹之上，无时无刻不在温暖着我。后来，我们遭遇了一个必死之局，我知道我逃不掉的，所以算尽一切，最终用我的死助她脱离了那个人间炼狱。我骗了她，把她置身于孤独的黑暗里，害她最终在这份孤独的黑暗里死去。后来，我带她走了。我以为来生我可以永远陪在她身边的，可造化弄人，我又一次失约了。等我解决所有问题去到她身边时，我又突然意识到，我和她之间，人鬼殊途。我若执意要留在她身边，只会害了她的。晓梦，我曾经见过的。”

　　“从前，我以为我是一个极其理智的人，没有什么能干扰我。可我的爱人却总是试图用感情来干扰我。我以为我不会被干扰，结果，我输了一条命。而她，赔上了后半生。”

　　“也许你在梦里看到过，我死后，她余生的五十五年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我一直都在她身边，却从来不敢见她。你很好奇原因？是的，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不敢见她，我怕我会害了她，我更怕她会怪我，怪我不守诺，留她一个人在那个难挨的时代里那么多年。晓梦，你说她会怪我吗？她该怪我的，该怪我的。”

　　说到后来，李宁玉的情绪难得有些激动，声音也快了许多，可她的心绪却又是平静的。这很矛盾，但确实如此。就像她在问顾晓梦——她会怪我吗？可她眼前的这个人不就是顾晓梦吗？她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李宁玉不知道。

　　顾晓梦多少明白一些李宁玉的心思，可她觉得她是不在意的，毕竟是以前的事情了，如果不是越来越清晰的梦境，让她越来越能感同身受，这一刻，她甚至可以笑着跟李宁玉说，玉姐，没关系的，都过去了。可就是这一刻，在李宁玉说完这些话以后，好像不能了，因为脑海中突然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在一点一点占据她的大脑，占据她的每一分思维。

　　顾晓梦痛苦的闭上眼，感受着源源不断涌进来的记忆，那些关于顾晓梦的，关于她的，记忆。

　　李宁玉似是察觉到了顾晓梦的异样，担心的情绪涌上心头。

　　“晓梦，你怎么了？没事吧？”

　　李宁玉握住顾晓梦的手，一边拍着，一边观察她脸上的神情。顾晓梦似在承受什么巨大的痛苦，好看的眉毛皱到了一起。李宁玉便觉得这样不足以安慰，转而走到了顾晓梦身后，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单手抚上她的肩膀。可又觉得这样不够，便整个人从身后圈住顾晓梦，将下巴放到了她肩上。

　　低低的呢喃声一直在耳畔响起：“晓梦，没事的，都过去了。晓梦，玉姐在呢……晓梦，乖，没事了。”

　　是李宁玉的声音，带着蛊惑。

　　翻涌的思绪慢慢平了下来，许久，顾晓梦缓缓睁开眼睛，那是一双通红的眼眸，仿若来自地底最深处的恶鬼，欲吞噬世间的一切。有那么一瞬间，顾晓梦是不适应的，仿佛不知今夕何夕，可身后传来的熟悉气息，又让她一瞬间安了心——那是她的玉姐呀！

　　可是，一想到李宁玉的死，她的心怎么也安定不下来，只恨不能将龙川肥原千刀万剐，恨不能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将其挫骨扬灰。所以，这一刻，她只能握住李宁玉的手，轻拍着，告诉她：“没事的玉姐，我都知道，不怪你。”

　　那声音，像是很久没说过话的人，嘶哑的厉害。可不该的，明明几分钟之前，顾晓梦还在问她问题。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在心底滋生，李宁玉只觉得耳边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嗡鸣声，震得她有些听不清。可她是不会听错的，那是晓梦的声音，是晓梦在跟她说话。

　　“玉姐，你回来了。”

　　李宁玉紧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顾晓梦也不着急，保持着被李宁玉从背后抱着的姿势，甚至动都没动一下。她在贪恋这难得的时刻，甚至奢望时间能定格在这一刻，不再向前。

　　“玉姐，我知道你在怪我，所以不愿意跟我说话。你放心，我没事的。相反的，龙川那鬼子已经死了。玉姐，你看，我替你报了仇了。”

　　李宁玉当然知道，她亲眼看过，知道龙川肥原被折磨成什么样，她只是不明白顾晓梦为何会提起这些，她不是没有前生的记忆吗？

　　莫非……李宁玉不敢想，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顾晓梦却先了她一步。

　　“玉姐，为什么你以前不肯到我梦里来，现在却肯了？是觉得我以前很可怕，像他们一样来劝我吗？你不要怕，我不会害你的，我只会让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十倍，百倍，千倍的偿还给你。”

　　说到这里，她猛然握紧了拳头，嘴角更是露出一抹嗜血的残忍笑容来。

　　“我说过，伤害过你的人一个都跑不掉，玉姐，你再耐心等等，很快，我就会送他们下去见你。不，你还是不要见到他们了，太丑了，会吓到你的。玉姐，等你下次到我梦里来，我告诉你好了。”

　　李宁玉只能先顺着她的话：“好，我下次来找你，你再告诉我。”

　　顾晓梦又表现的像个孩子，跟刚才的残忍之态判若两人：“下次还来，你答应我的，不可以反悔。”

　　“不反悔，我答应你啊。”

　　顾晓梦像得了糖的小孩子，别提笑的多开心了，可李宁玉却笑不出来了。现下，她只想弄清楚顾晓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