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许（13）

半夜，陆几许被雨声吵醒，也许是天气的缘故，这场雨来得令他心烦。狂风吹得呼呼作响，吹散了他的所有倦意，索性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亮着盏灯，读到天明。

“Some day I shall sing to thee in the sunrise of some other world，‘I have seen thee before in the light of the earth，in the love of man。’”

总有一天，我要在别的世界的晨光里对你唱到：“我以前在地球的光里，在人的爱里，已经见过你了。”

陆几许的目光停留在这句话上，心里就像有根弦在紧绷着，好像下一秒眼泪就会落下。内心深处有股不能宣泄的情绪，陆几许嘲笑自己矫情，嘲笑自己是个胆小鬼，竟然会害怕一个未知的结果。

这注定是个不眠的夜晚，陆几许一心等待天亮的那一刻，等待最早开门的农贸市场营业，然后驱车去买新鲜的草莓和南瓜，他回到Lyra，在后厨开启自己忙碌的早晨。

莫霖来时被吓了一跳，敞开的店门，里面没有一位员工也没有一位客人，以为店里遭了贼，随手操起一把扫帚就小心翼翼地往里走，来到后厨才知道原来是老板来上班了。

“哟，老板，难得在厨房看到你，这是在做好吃的？Lyra又要推出什么新品了吗？”

莫霖向来闲不住，见人疯，大清早的就像只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陆几许被吵得头疼，此时他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莫霖，还有一个小时就是营业时间，你若闲着没事就去准备一下今天的食材，不要在这影响我。”

莫霖还想多说两句，可老板眼神冰冷，好像下一秒被放进烤箱里的会是自己。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他只能选择讪讪离去：“哦。”

陆几许将做好的甜点全都放进一个小篮子里，在莫霖惊讶地目光中给篮子缠上蝴蝶结丝带，然后走出Lyra的大门。陆几许走的急，在门外遇上小桔也只是匆匆地打个招呼。小桔看着他手里的甜点篮子，心知肚明。

“老板居然也有少女心的时候！”莫霖的表情像见了鬼一样滑稽，这让小桔觉得自己喜欢的人是一个白痴。

“别愣着了，快去干活，一会儿就来客人了。”小桔把莫霖张大的嘴巴手动合上，催促他去清点刚刚供货商送来的水果。

这一路上陆几许都在想，自己今年和医院是不是结下了什么奇怪的缘分，与丁蔓分手是在这，自己感冒那天来的也是这，只是那时候的他没想过，后来的“松饼果子”也会在这。

612号病房，不，准确的说是612-613号病房，这里只住着宋彧和达达两个病人。陆几许站在门前，从病房门的观察窗上看着男孩教小朋友做数学题。

宋彧教的很认真也很仔细，他把题目全都编成一个小故事去给小朋友讲解，小朋友答对了题目会求表扬，这时宋彧就会摸着小朋友的头对他说：“你真棒！”

达达开心得手舞足蹈，如果他没有生病，再过两年应该就要上小学了吧。

达达妈妈坐在一旁给两人削苹果，余光瞟到门口时还吓了一跳，陆几许对她点头微笑，达达妈妈一眼就认出了他，心神领会，她叮嘱床上的两人：“我给你们削了苹果，要记得吃，我出去接个电话。”

“好的妈妈！”

“谢谢阿姨！”

病房外，达达妈妈看着陆几许微笑道：“陆先生您好，我是达达的母亲，白清萍。”

“白女士您好，叫我陆几许就行，不过您居然一眼就认出了我这让我很意外。”陆几许吃惊，刚刚和达达母亲的对视，她的眼神并不是面对一个陌生人时的疑惑不解，反而像知道他是谁，知道他来的目的。

达达母亲会心一笑，指着病房内的宋彧：“喏，那孩子给我看过你的照片。”

陆几许知道，纵然自己有再多疑问，白清萍都不会告诉自己，这些都要靠他自己去向宋彧寻找。所以在面对达达母亲的这句话时，他也只是微笑。

“小彧那孩子吃了太多苦，所以我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另一个孩子，希望他和达达都能幸福快乐地长大，不留遗憾。”白清萍眼神温柔，尤其是看着宋彧的时候，“走吧，我带你进去。”

宋彧在看到陆几许推门进来的那一瞬间，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只带着一丝惊讶，惊讶他的突然到来。

其实那天他醒来之后，白清萍就告诉宋彧，在他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他手机里的“陆先生”给他打了电话，那电话是自己接的，并告知对方此时的宋彧正在手术室里。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宋彧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也不是害怕，相反的，他表现得很平淡，因为他知道纸包不住火。就算白清萍没有告诉陆几许事情原委，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开这个口，开口断了和陆几许的所有联系，只为不让自己在这个梦里陷得太深。一旦陷进去，他就舍不得也会放不下 。

可这一切都在那场表白中被打破，他开不了口了，自己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哥哥你好，我叫周岁安，小名达达。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来找小彧哥哥的吗？”平时除了主治医师，也就只有言穗和几个护士来过这间病房，达达已经很久没见过新面孔了。第一次有陌生人来探望，达达并没有局促和不安，他热情活泼，甚至主动打招呼。

“你好达达，我叫陆几许，是来看望小彧哥哥的。”陆几许摸着达达的脑袋，小朋友头发又滑又软，让人爱不释手。

“除了妈妈，平时就只有爸爸会来看望达达。以前幼儿园的小朋友和我说，只有家人和朋友才会关心你，可是小彧哥哥没有朋友，所以你是小彧哥哥的家人吗？我之前怎么都没见过你呀。”达达拉过陆几许的手让他坐在自己床边，明亮的大眼睛充满好奇。

陆几许没有犹豫：“你说的对，我是小彧哥哥的家人。以前是我不对，太忙了没时间来照顾小彧哥哥，以后不会了。”递给达达一块曲奇饼干，“你刚刚说小彧哥哥没有朋友，那你呢，你不是哥哥的朋友吗？”

达达接过饼干，摇头：“我不是，妈妈说了，我们和小彧哥哥是一家人，他是我哥哥！”

宋彧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人，他们谈话的内容都不需要问问自己的意见的吗？他又看看白清萍，白清萍只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在一旁偷着笑。

等过了好一会儿，白清萍才开口：“达达，妈妈带你出去晒晒太阳，两位哥哥有话要说，你不要在这里打扰他们。”

“好哦，哥哥们一会见。”达达趴在妈妈的肩上，礼貌地向两人挥手。

病房里只剩下宋彧和陆几许两人，气氛有些微妙。他们都很默契的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对方，安静地笑着。

许久，陆几许想起什么：“送你的花，还有我自己做的一些点心。”他把东西递到宋彧跟前。

“谢谢。”宋彧接过花和那一篮子的点心，甜腻腻的奶香和果酱的清甜透过篮子就能闻到。没想到陆几许居然准备了这么多东西，曲奇饼干，草莓奶昔，果酱和布丁。

礼物简单又朴实，宋彧很喜欢，他觉得没有什么是比嘴里的一颗糖或是一口甜点更能愉悦人心。

“果酱是我用奶昔剩下的草莓做的，如果你吃的药太苦，可以尝一点果酱去苦味，也可以做成草莓牛奶。”

“好。”

陆几许尽量的去找话题，明明前些天两人都不是这样扭捏的人，为何到了今天却变得一句话都没有？

宋彧也知陆几许此行目的，可他不说，自己也不提，这假装无事发生的模样倒让两人都尴尬。

“我知道你会来，只是没想到来的这样突然……”宋彧尝了一口布丁，南瓜味的，“我很早就见过你了，只是你忘记了，我追随你的脚印，你的高中，你的大学，你的校园生活，一切的一切我都想去看看……”

“下次你来探病的时候别带百合了，如果可以的话，就带束蔷薇吧，我喜欢蔷薇，要粉色的，好看。”宋彧一口一口地吃着布丁，声音轻轻的。

“先生，不，要叫你‘哥哥’，是我给你的巧克力，而你送了我纸蔷薇，为什么你不记得了？我在那块草地上等了你好久，一直等到天黑。”宋彧吃完最后一口布丁，拿起奶昔慢慢地喝。

陆几许的记忆被拉回到从前，拉回到……

“那你要好好学习呀。”

这是两人分别时，陆几许对宋彧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在那之后的第二天，陆几许的母亲病危离世，他处理着母亲的后事，忙的焦头烂额，甚至忘了还有一个小朋友在等他。

他们没有告别，陆几许飞去了国外，宋彧跟着奶奶回了老家。再次遇见就是在冬大的大礼堂，陆几许站在演讲台上，就那一眼，宋彧便认出了他。

宋彧就像一位旁观者述说着他和陆几许的故事。

陆几许是震惊，是欢喜，也是懊恼。百感交集中最后都变成了“原来是你”。

缘分就是这样的奇妙，就像老天爷给你开的玩笑。

故事不长，宋彧说的很慢，两人相认得太晚。陆几许想呀，如果有台时光机该多好呀，他会回到过去，好好去爱他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