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皇上，世兰做了个噩梦。

一头撞过去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的。珠翠华服一去，单薄冬衣，布底旗鞋，她恍惚了一瞬间。只那么一会，好像不过是木兰秋狝，风擎着袖口，她跳下马朝王爷飞奔。

“世兰的箭术男子都望尘莫及啊，不愧为——年家的女儿。”

“妾身从小跟哥哥打猎骑马，都说良师出高徒。女儿家不能像哥哥一样为王爷分忧，只能射些野味，”说着招手唤来侍从收了猎到的野兔禽鸟，“这野兔有野兔的滋味，晚些妾身亲自去小厨房看着，王爷记得来。”

又恍惚是儿时，她在年府的院里学颂芝粘知了玩。看到哥哥走进来时，她也是这么跑过去的。哥哥兜起她把她举得高高的。

脑海一下空荡荡的只剩回声，好像什么都空了。

她一下坐起来，眼前熟悉的红纱帐轻轻摇曳，床边小憩的颂芝一下站了起来。

“娘娘怎么醒了？”

……答应年氏，罔顾君恩，草菅人命，祸乱宫闱，着打入冷宫，听候皇后发落，钦此——

……皇后娘娘宽仁，念颂芝姑娘伺候皇上一场，会留颂芝姑娘体面。

颂芝含着泪向她叩了三个头，转身跟着宫人走了。她好久没看过颂芝的背影了。颂芝永远是那么伶俏的翘着手指捏着帕子跟在她身边。

她回过神，冲颂芝柔声说：“只是突然醒了，不妨事，”颂芝又要在床边歇下，“哎，本宫想自己呆会，你回房睡会吧。”

她阖眼遐思，这一切不知是真是假，像是做梦，又像是转世轮回，她细细寻觅那记忆的真幻边界，恍然想起，秀女大选在即了。

醒来时，宫女如往常一样鱼贯而入，颂芝并未询问便为她梳起华丽夺目的旗头。景仁宫一切如旧，和她最后一次在那里踢倒曹琴默时并无不同。她潦草的向皇后行了礼坐下，扭头看向曹琴默。曹琴默朝她点头报以微笑，党羽之间互通情况的神态。她已不想没头没脑的发怒。苟延残喘了那些时日，背叛拉踩她见多了，至少曹琴默曾经是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皇后还是一脸虚伪的慈悲。一会关心欣常在的身体，一会嘱咐秀女大选的事宜。她知道皇后想让她嫉妒失态。她嫉妒，但这嫉妒中带了那么一些些胆怯，因为在梦里皇上没有纵容。她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真的会发生的。

出了景仁宫，她遣周宁海去请皇上来翊坤宫用午膳。

皇上来了，他还是那个神色喜悦话语温存的男人。她觉得好久没看到他了，往他盘子里夹了个桂花栗蓉酥，红了眼眶。

“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他的关切听不出半分虚伪。她又往他的盘子里夹了只蟹脚，皇上拉住了她的手。

“皇上，臣妾昨日梦魇了。臣妾梦到皇上选了好些新人，处处与臣妾作对，陷害臣妾……”

“傻话。”她走到皇上身边，他伸手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你是朕最宠爱的女人，身居妃位，协理六宫，谁敢与你过不去？”说着掐了一把她的腰，“别哭了，妆都花了，好好吃饭，朕今晚来陪你。”

“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怎么了，说吧，若是家事朕都依你。”

“臣妾昨日梦魇，惊惧非常，曾梦见臣妾被奸人暗害，处以极刑，臣妾听婢女唤那人，甄娘娘……臣妾该死，自知无权左右圣意，只是臣妾为那梦中之人惊惧惶恐，夜不能寐，所以……臣妾想求皇上，秀女大选，不要让姓氏为甄的女子入宫。”

“这是小事。朝中甄姓官员家中的适龄参选女子数目不多，朕赐她们花便是。别动不动就跪，坐朕身边来。”

“多谢皇上。”她娇声道谢， 扶着皇上的手站起来。

“欢宜香是不是快用完了，若是不够，朕去叫内务府多配些给你。”

“臣妾谢过皇上。”她扬起笑脸。

待皇上回养心殿批折子，她忙遣周宁海叫了小其子来。那是安插在内务府方便她与年羹尧通信的宫人。黄规全太点眼，一个跑腿的小太监不惹人注目。

“你把这个交给本宫哥哥，说本宫得了一点香料很是喜欢，只是数目不多成分又怕有差池，叫哥哥去找个制香的高手，配份一模一样的来。还有一事，本宫需要哥哥寻两个可靠的宫人送进来，一个要通医理，一个会模仿字迹。送进来叫颂芝安排来翊坤宫做些洒扫，别被人瞧见。”赏了银两，小其子千恩万谢的退下了。

“颂芝，给本宫找些书来看吧。诗词史书，什么都成。”

将略兵机命世雄，

苍黄钟室叹良弓。

遂令后代登坛者，

每一寻思怕立功。

她用并不算娟秀的抄写着。韩信功高震主尚且兔死狗烹。这一次她不要让哥哥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