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月底，天帝决议撤兵岭都。同月身体欠安，升邝露以左相，正式辅政。

四月下旬，妖族与天界摩擦升级。左相以六界初平为由袒护妖族，天帝虽依言而止，然色终显愠。

五月整月，陆文霖迟迟未有撤兵迹象，左相与天帝之争愈烈！以至天界仙仙均闻，天帝曾于高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瞥眼相问——

“陆文霖，给了你什么好处……？”

六月，太巳府谋逆之讯若惊天霹雳炸响天界！天帝未携左相、独临太巳府问罪，而太巳府竟火光艳艳！人去楼空不说，烧的更是一干二净！

天帝震怒！当即传令扣押璇玑宫左相、彻查太巳府全员！而当天兵围剿太巳等人时，左相天降且假传圣旨，曰天帝令左相以戴罪之身捉拿太巳府全员，将功折罪。众将信以为真，不料待云雾缭绕之际，邝露施以障眼法护太巳府全员身退！待天帝得讯亲临，邝露已被逼悬崖相峙！

后来之事众所周知，邝露以坠崖之法，借冥界少君阮子玉之力脱困。

至此，满载百年荣光的太巳府一朝溃塌，天界更是再无左相邝露。其于后世影响之大，称太巳府之变。

此后三月、九十天、两千二百八十时、十三万分有余，任捉拿太巳府之意浩浩汤汤，六界再无半分音讯。

……

……

阮子玉一直觉得，邝露是个……一言难尽的女人。

撇除他之前对这个人所有的偏见——什么憨批、盲目、巴拉巴拉他都吐槽累了的点，单论现在、现在宁可是天界罪臣啊老妹！宁是怎么静下心去挥舞这个破锄头啊！而且粗衣布服配上贫土一片、更丑了好吧！

“哼。”阮子玉撇过头去，越看她越糟心，眼不见为净。

“阮子玉！播种！”

？！

我堂堂冥界少君十指不沾阳春水，还种地？想得美！

阮子玉干脆躺倒杈间以示不满。梨棠纷簇若莺莺燕燕环绕而来，阮子玉心有所怜，不觉伸手轻抚，都说这女人似水胜花，可见邝露，不是个女人。

天界三月，人间百年。

阮子玉私动兵符在先，插手天界政务在后，为防天帝多疑而引二界纷争，阮子玉自请脱离冥界。天界尚自顾不暇，冥界以除名阮子玉为戒，当不会惹过大波澜。这些他早思虑周全。

除人界外六界各有主事，太巳府只能混迹人间。而仙凡迥异，须佯装生老病死，这些他也早有准备。

邝露心悦天帝，此番定痛不能当。当是时，阮子玉边赞叹自己心细如发，边备多种技艺以慰失恋逃犯。然……至今未曾施展。

他以为的三百年是哭哭啼啼，日日换着花样安慰一个泪流满面的憔悴女人，听她说“想他想他好想他”——这个他熟，业务过于对口，安慰他娘都百十年了。

结果是邝露换上男装，点妆颊痣遍历山河？——“既六界寻我，不若大隐隐于市！我即在此，耳敢信乎？”

行吧，fine。阮子玉懒得同她佐证天帝信不信的问题，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打打怎么凸显他武力值max？

于是他又想，既然遍历山河，自然逛新奇玩意。吃喝玩乐安排！结果途径穷乡僻壤、钱包被偷便罢，好不容易找回来邝露不走了？不走了？不走了？？？

“如何贫困至此？”她看着村中人油头垢面，粗衣布衫——水源难以支撑基本的洁净。她看着食物粗陋发霉仍常为哄抢。她看着众人的眼神，是对她衣着整洁的……不满……

如何？这还不简单。阮子玉嗤之以鼻，弯腰捏压土块:“你当看看这山，这水，这土，这官员，这年轻人几许，志气又有几许？”

“……不当如此。”她反复摩挲干裂的土地，裂开的大口似乎传来震耳欲聋的的嘲笑。“奏折未闻。何况谷贱尚伤农，土地贫瘠又何所依。”

也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怕是初见贫苦，顶多是根据案牍多方想象罢。阮子玉折断垂柳枝随意乱甩，继续道，“那你可知蜀道之难，大山闭塞难通音讯？那你可知茅屋为秋风所迫，凡有风雨必将倾塌，居无定所老无所依？那你可知饿殍遍地别无他法，唯有易子而食？那你可知倾家荡产四处求医，仍病无可治？”

“……邝露有闻。”她，向来锦衣玉食，向来玉盘珍羞。所闻生死常为太巳所言，仍觉太过残忍痛心，是以多年来唯恐战乱。还以为若无战乱，六界便太平安康。

阮子玉仍一派嘻笑，不以为意的望向片片远黛。暮霭将近，橘红暗红染却大片江山：“你不必可怜谁，认命了便习惯了。”

而邝露沮丧之意更显，似乎这一切她负有莫大的责任。她终是缓缓的摇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众生平等，贫困何等？富贵何等？”

她更是不服，目定四阖间，长长短短，短短长长尽收眼底。风盈满袖，沙砾似乎随风旋起又扑面而来，偏偏束起的高马尾逆风更显昂扬：

“邝露于此发愿，愿举此身之力，尽度穷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