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他睡不着。
弥烟自香炉扶摇而上,染满室檀香。若干年来走走停停的时光碎片浮跃灼灼——
那时春日喜雨、云敛清空,对弈席间;
那日月光入海、星夜流莹,秉烛夜游;
或有疏朗长风、山丘尽白,同阅六界。
奔腾在山间的云,草原上孤独的农庄,似乎都为衬她而来,
如今邝露既退,琉璃蒙尘、烟火惨淡。
当时只道是寻常。去日邝露端坐此室静捧书册,原是……垂死挣扎的花火。
他好冷好疼。
那又如何呢?谁又会在乎呢?
润玉知道这般深陷情绪的漩涡只会愈加伤心耗神,可他偏偏就是忍不住反复重现当时的场景、琢磨邝露的神情、揣测邝露的心理——她是怎么想的呢、是怀着怎样情绪说出不复相见的呢、会不会是计、其实在某个地方等他呢?
可是三月有余,杳无音信;可是桂冠已卸,去意已决。
她绝决到不再见他、不给他机会解释!他终是未能幸免历朝君王的诅咒,深恩负尽,死尽师友!
万年孤独,得而复失,原来如此。
他好想她。
哪怕只是远远观望就好、他想见她。
原来如此……他终于了然锦觅想见旭凤的执意,终于明白邝露之于他的意义。只是这份感悟来得太晚太迟,来的物是人非,事事皆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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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之上,碧浪万顷。暗夜无际,水天一色。残荷听风,枯木照影。波光粼粼似点点萤火,救赎迷途至惘。
簌离安葬于此。
明日自是簌离祭日。润玉提起前襟屈膝下跪,双手叠额俯首叩拜:“娘亲,”自嘲一笑,“今非昔比,孩儿孤身只影,还望娘亲莫要嫌弃。”
提笔忘词、欲语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娘亲,邝露……不信我了。”喟然长叹,“孩儿方才觉察了解邝露之浅。从前竟不知她同阮子玉相识甚久,想来这样的她若想躲孩儿,纵孩儿六界之主,仍无能为力罢。”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孩儿始终铭记心间。只是……
“孩儿……还是觉得……还是觉得委屈尤甚。
“谁不信我都可以。”经年已久,他以为他早无泪可流。原来不过……伤心未到。“唯独她不信我,孩儿……如鲠在喉,进退皆痛。”
熹微点点,拂过眼眸,暖入心间。微风盈盈,擦过泪痕,略抚伤口。腾跃的金乌若困倦的火种豁然昂扬精神,冲上云霄之际大绽光芒,是日已新。
“哼,这小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种。”
音色熟稔。润玉陡然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来客,在终于想起是谁时忙隐去身形,藏身湖下。
“来,阮子玉,跟我学,b-i-闭,z-u-i-嘴,连起来念,闭-嘴。”
果然是阮子玉。
果然……邝露同阮子玉一起。
“哼,也不知是谁当闭嘴。天界罪臣给天帝娘亲祭拜,但凡有点脑子都做不出来这事!”
“你挡道了,这要供香。”片刻后,似乎供香妥善后才出声道,“一码归一码。天界动荡,天帝恐难顾簌离仙君周全。而簌离仙君命途多舛,还望簌离仙君早日离苦得乐。”
“……”阮子玉罕见屏声,玩味问到“天界动荡?敢问邝露仙子距天界千山万水,如何得知天界动荡?难不成……朝中余党未清?”
邝露手上瓜果不停,逐个摆放碑前。“猜的。”
“之前沉溺于与天帝不和的心境中,难有清思。近日想来,如何妖族从前安稳,自岭都撤兵争议不断时与天界发生摩擦,会不会早有预谋,会不会……早图联盟陆文霖?”
“哼,”阮子玉不喜不怒,侧脸望向层层碧浪,“看你猜对的份上,本君不妨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天界大乱!”
“陆文霖私斩来使,已显起兵之意!
“本有长子可克制一二,未想长子为妖族所蛊出逃天界却死于半途!妖族以天界箭矢为证栽赃天界!
“陆文霖联合妖族、愤而起兵!满打满算,正好三月!
“质子身死、陆文霖起兵、妖族祸乱、太巳府溃塌。天帝陛下,有的忙啊。”
!!!
润玉大惊!如何天界琐事,阮子玉竟一清二楚!
“怎么样,震惊吗?”阮子玉看着大惊的邝露,笑意更浓,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是不是好奇本君分明脱离冥界,还对政务一清二楚?”
“告诉你也无妨。本君即使脱离冥界以表无夺位之意,可太子,仍要赶尽杀绝。
“那你说本君,是否该一明时事,用于自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