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酷暑已然过去，但因着眉姐姐的身孕，圣驾还未回銮。

原因无他，是温太医与皇上说眉姐姐胎像不稳，而究其根本，当然是由于曹琴默和华妃，哦不，现在是年嫔了。

为此，皇上额外赏了许多珍贵补品给眉姐姐不说，他还下旨命年嫔无诏不得外出，好好静思己过。

听闻年嫔数次派人去给皇上请安，但皇上一次都未见过，如此想来，木薯粉一事怕是难以成行了。

我原想着，没了木薯粉一事，我若想与端妃亲近还需费些周折，不料就在曹琴默进冷宫后的第三日，端妃竟派吉祥来邀我同她相见。

我略一思索，大概明白了她此举的意图，遂欣然前往。

踏入宫门便发觉，宫室之内多了许多小孩子的玩意儿，原本冷寂的宫殿因着温宜的到来显得多了几分暖意。

我一壁打量着宫室的布置，一壁寻思着该怎么说才不会让我的示好显得突兀。

还没待我思量出结果，我已行至端妃面前。

她正拿着个拨浪鼓低头浅笑，闻得我走近后，轻柔说道：“有了温宜，我这漫漫长夜也好打发得多了。”

我屈膝行礼道：“给端妃娘娘请安。”

端妃见我礼仪周全，忙伸手虚扶了我一把：“贵人快起来，真论起来，应该是本宫向贵人行礼道谢才是。”

我知她言下之意，便示意流朱退下，吉祥也闻声而动。

内室里只有我与端妃两人。

我微笑道：“端妃娘娘何出此言？”

端妃轻咳了两声，抚着胸口道：“若不是你，我又怎能抚养温宜？”

我含笑问道：“娘娘怎知是我向皇上提议的？嫔妾并未对旁人说起过此事。”

端妃笑着摇了摇头：“满宫里谁人不知本宫的身子骨弱，连走路说话都费劲，皇上又怎会主动将公主交由我抚养？再想想曹琴默此事是谁的手笔，本宫便知道了。”

我由衷佩服道：“娘娘睿智。”

端妃又咳了几声，喘着气问道：“只是本宫想不通的是，为何你要让本宫抚养温宜？本宫与贵人只有一面之缘，且本宫常年闭门不出，贵人又怎会突然想起本宫…若论抚养公主的人选，无论如何思索，眼下敬嫔貌似才是最合适的。”

端妃说完这话无力地靠在桌子上，我见状连忙倒了杯茶水给她，见她饮下茶水后微微顺气，我才答道：“娘娘信缘分吗？”

端妃稍稍侧过了脸，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继续道：“说来娘娘可能不信，那日宴会上遥遥一见，嫔妾便觉得亲切，好似曾经与娘娘秉烛夜谈共赏歌舞一般。”

端妃脸上的猜疑并未减少，她只是轻轻地重复了一句：“亲切？”

我故作羞赧道：“是的，亲切。不怕娘娘笑话，嫔妾依稀记得曾在梦中与一女子在院中玩闹，我抚琴，她弹琵琶，十分自得。而娘娘仿佛就是我梦中的女子。”

这话一出，貌似勾起了端妃尘封已久的记忆，她脸上狐疑的神色被柔和取代，那目光中隐隐透着一丝怀念。

随后她怅然道：“本宫也觉得贵人很是面善。”

我见端妃缓了神色，继续说道：“除了此因之外，其实还有个缘故。温宜公主生辰那日，娘娘送了个项圈作为贺礼，旁人许未留意，但嫔妾却注意到了娘娘看着温宜公主时的神情，那种神情与嫔妾在家中时，嫔妾母亲看着嫔妾的神情如出一辙。嫔妾为娘娘的眼神所动容，所以才在皇上问起此事时提了一句。”

至此，端妃眼中的疑虑尽数消去。

我知她见我的意图不过是弄明白我为何主动向她示好，如今我给出的理由当然不足以让人信服，但我所说所做却能让她明白，我对她没有敌意，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同仇敌忾。

只要端妃愿意与我联手，我此行的目的就算是成了。

眼下端妃并未作声，她沉默地打量着我，片刻后，她的脸上绽出笑容，她原本因病略显苍白的面容在此刻显得妩媚无比：“本宫与贵人极是投缘，本宫又痴长贵人几岁，便唤贵人妹妹如何？”

我笑着应道：“都听姐姐的。”

端妃正想说话，谁知还没开口就又咳了起来，我一边帮她抚着后背顺气，一边说道：“姐姐此病看着像是顽疾，妹妹认识一名太医，堪称圣手，不如请他过来为姐姐诊治一番？”

端妃一边咳着一边摆手，良久才道：“不劳烦妹妹了，本宫这病啊，好不了的。”

我继续劝道：“姐姐纵算不顾惜自己的身子，但姐姐现下还有温宜呢，姐姐若是有个好歹，温宜又该如何？”

端妃听了此话也觉有理，便不再推辞，让我请温实初来为她诊脉。

又闲话片刻，我方告辞离去。

流朱扶着我往碧桐书院走，她有些不解地问我：“小主，端妃娘娘也没跟咱们宫里来往过，怎么突然邀小主来她宫里说话呢？”

我摇着扇子答道：“因为是我向皇上提议把温宜交给端妃抚养的。”

流朱圆圆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解：“小主这是何意？端妃娘娘此前与小主可没交集，小主为何不提议给敬嫔娘娘呢？好歹小主去眉庄小主宫里时经常与敬嫔娘娘碰面，总有些情分在。”

我用扇子敲了一下流朱的脑门，笑嗔道：“咱们流朱真是个操心的命，今后不知会被哪个好男儿得了去。”

流朱撅着嘴红着脸放开扶着我的手，扭过身子道：“小主！奴婢好好跟小主说着话呢，小主又笑话人！”

我看着流朱生动活泼的情态，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感慨，还好还好，这一世还来得及把流朱留在我身边。

我笑着拍了拍流朱的肩，说道：“这怎么能是笑话呢，你总是要出嫁的，难不成还一直陪在我身边啊？”

流朱听了这话转过身来泪眼汪汪地说道：“不瞒小主，奴婢是真的打算一直陪着小主的。这宫里太苦了，奴婢不忍心让小主一个人熬着。”

我用帕子拭干流朱眼角的泪，说道：“好好说着话怎么哭了，傻丫头，我从来没想过让你舍弃个人幸福陪着我。好了好了，不哭了，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要把温宜给端妃吗？”

流朱想起来她的疑问还没解决，立刻点点头。

我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说道：“端妃无宠却能居妃位，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必然不一般。而上次宴会，观其言行，便知她胸有城府。这样的人若是能与我们交好，我们在宫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流朱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睛：“所以端妃娘娘今日请小主过来就是为了确认小主的用意。”

我点了点头，夸她道：“聪明。”

随后我叮嘱道：“今日这话就不要与旁人说了，免得生出许多事端。”

流朱郑重地点头应下，重新扶着我往碧桐书院去了。

我漫不经心地看着藕鱼池里的残荷。

其实还有个用意我没跟流朱说，将温宜给端妃，一方面是因为可以与端妃结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曹琴默。

曹琴默此人，只要性命尚在，便不会放弃争取。

她与丽嫔不一样，皇上对丽嫔早就没了情分，进了冷宫没了牵绊，丽嫔注定无法翻身。

可曹琴默毕竟是温宜生母，若是年世兰起复之后再为曹琴默筹谋，难保她没有翻身之日。

况且如今我锋芒毕露，地位渐稳，皇后是否会为了制衡我而启用曹琴默也未可知，我早做防范总是没错的。

而拿捏曹琴默最好的方法，便是温宜。

我漫不经心地看着藕鱼池中的残荷，今年的荷花谢了又如何，明年这些荷花照样又会竞相盛开。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斩草，必要除根。

曹琴默，年世兰倒台之前我且留你一命，只是你的命，我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