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项链

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虽然中间隔了一条被子，我还是根本无心睡眠。把脑袋转向枕边的人，虽然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我仍然能从他细微的呼吸感觉到他和自己一样，一直醒着。

“睡不着？”他低沉的声音突然响在黑夜里，心虚的我慌忙转回了头。

“狼族即便在黑夜里，也能看的清的。”他的声音里似乎多了几分笑意。

我懊恼地皱起了眉，他一定发现我刚才一直在偷看他。真不划算，不仅丢了脸，还什么都没看清。索性说些转移注意力的话题吧。

“你为什么睡不着？”我问。

“我在想，这家店皂角的味道太浓了，我都快闻不到你了。”

“什么？闻什么？”我莫名其妙。

“对狼而言，气味是很重要的，我们的祖先曾靠嗅觉追踪猎物。每一个人，每一匹狼，每一头牛羊，甚至是一棵树一朵花，都有独特的味道。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真，但气味是骗不了人的。即便是同一个人，快乐和悲伤的时候，都不是同样的味道。”

我不禁抬手闻了闻自己：“丹增，那我闻起来是什么样子啊？”

“你？”他凑过来似乎要闻闻看：“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今晚洗过澡，皂角的香味儿太浓了，我还是喜欢你原本闻上去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感觉啊？”我好奇地追问。

“我变成狼的时候，你搂着我，”他的声音响在我的耳边，越来越近：“你似乎比我在高原嗅过的任何一朵格桑花都要香甜，如果当时我不是一匹狼，我就——”

话到一半，他突然住了口，我不禁更加好奇了：“就怎么样？”

“你真想知道？”

“说呀！”

蓦然，在黑暗中，一丝温热的触感落在了我的额角，蜻蜓点水一般停留又离开，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心却在怦怦直跳。我不禁抬手想要摸摸额头，却摸到了他近在咫尺的脸，和我一样在莫名地发烫。心跳的太快了，这是一种与以往全然不同的害怕，我缩回手，却又碰到了他的肩膀，黑暗里，他抓住了我无处安放的手腕。

“这回真的别动了，”他的声音似乎粗重了一些：“我现在不是狼。”

他放过我，又躺回了原处。我闭着眼睛，过了半天心跳才逐渐复原，又过了很久，才终于有了一些睡意。

谁成想，睡眠越是不好，就越容易做噩梦。当我像从前一样惊叫着醒来的时候，丹增已经起身把不安的我抱进了怀里。我也不管他是不是越过了那条被单的界限，顺着温暖就往他的怀里钻。他轻轻摸摸我散开的长发，低着声音说：“不怕。”

我的眼里含着泪，在他怀里停留了一会儿，才从噩梦中缓了出来。

“梦到什么了？”他问。

我摇摇头，自感失礼，低着头坐到了床角。

“在我们那里，噩梦说出来，以后就不会再怕了。”

狼族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柔和的微光，我望着他，觉得敞开心扉或许也无所谓。

“我的旧国落陷的时候，父母和哥哥都死在了我的眼前。我的记忆永远都陷在那场大火里，最亲的人离去，只有我一个人拼命地逃。在现实里，我逃到了历国，王上收留了我，还赐予我长公主的尊贵，但在梦里，我好像永远逃不出那片血红的火光。”

丹增没有说话。在黑暗里，他握住了我的手。我想要挣脱，却被他握的更紧。

“那场火会熄灭的。”过了半晌，他才说道。

我感到他凑过来，一丝清凉的触感落在了我的脖颈上。我不禁伸手摸了摸，他似乎为我系上了一条项链。

“你用金项链换了氆氇，帮了那家人，我也想把这个送给你。”他的声音响在我耳边：“这是我随身的绿松石项链，在狼族的传说里，它可以护你平安。”

“睡吧。”他像是在哄着我，扶着我重新躺下，握着我的手却没有放开。

我觉得这很不合规矩，但不知何故，我就是贪图他给我的温暖——和皮毛一样毛绒绒软乎乎的温暖，却又不完全一样。

于是我没有拒绝，闭上双眼，感觉到他有些粗糙的拇指拂过我的手背，我觉得安全，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在隔着一座城的地方，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正坐在窗边眺望着远方。

“有历国长公主的消息了吗？”

仆役听到问话，心虚地低下了头：“少爷，公主似乎落下了山崖，却遍寻不到她的尸骨，也没能找到文书。”

“你们真笨，那是个障眼法，现在估计他们已经到了尼木。”被称作少爷的年轻人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得我亲自出马。”

他摸索着腰间镶着玛瑙的藏刀，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公主自己活不下来，看来那只狼也在。正好，向来没人知道狼族的领地究竟在何方，我可以猎一匹，孝敬阿爸。”

“少爷，我们人手有限，狼族极其善于突围，没有百人的围猎很难成功的。但这般声势浩大，怕是会惊动新王。”

“说你笨嘛，不在他的地盘上不就行了？”年轻人穿好藏袍，脸上依旧笑着：“我们缺人，但有人可在饿肚子呢。”

他说着，仆役已经牵来了一匹纯黑的马，

年轻人一跃便跨上马背，向着尼木镇的方向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