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凯】刀、爪、牙

红还记得她和监护人在废墟上第一次相遇时，她看见一袭白衣的漂亮野兽站在打翻了调色盘的残垣断壁里，眸子里是绿芽与太阳的颜色，都与战争格格不入、与她满手的猩红与污泥格格不入。

然后凯尔希对她说话，她半垂下的耳朵还在刚刚近距离爆炸的余韵中鸣声不断，她没有听清凯尔希说了些什么，于是呆愣着抬头看她一张一阖的唇，看见那对尖利的、雪白的、漂亮的兽齿，外婆说过，这样漂亮的牙齿是属于最凶猛的野兽的，它们沉稳、安静而富有耐心，它们一招毙命。

于是在那些轰鸣的间隙幼狼开始遨游于想象，那样锐利的尖牙比她的会更凶狠锋利，如果它们落在自己的皮肤上，会像外婆用滚烫的刀切开“红”的骨肉那样容易，血肉破开的动听声音里，红色的血会给雪白的牙染上更漂亮的颜色。她想这样的野兽还会有着更加锋利的利爪和刀，但她没有看到。

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尾声与浴血獠牙从血肉与想象中抽出时，她听见从春天来的声音。

——你要和我走吗？

白皙的、没有利爪的手掌伸到她面前，她看见那对雪白的牙和摸不着的刀，呜呜的低吼着，缓慢的收起刀抬起手，血污弄脏了白色的手。

我叫凯尔希。

于是她重复一遍这头漂亮野兽的名字，声音稚嫩却铿锵有力，她看着那对能轻易咬开她的脖颈、刺穿她的血肉、让她沦为猎物在失血中死去的尖牙，说。

凯尔希。

幼狼对于自己的监护人充满了好奇，白皙的肩颈之间是她从没嗅过的好闻味道，没有爪子的手给她的不是刀也不是疼痛，而是她从未尝过的食物，或是带有舒服魔咒的触碰 。

凯尔希的皮肤很凉，但她的怀里很温暖，幼狼被这股温暖烤弯了尾巴，并很快发现她可以向监护人无条件索取这股温暖，于是幼狼不再畏惧漂亮野兽的尖牙，摇着尾巴伸出手触摸让她着迷的温暖。

监护人从不会拒绝她的亲近需求，也默许她有些过头的示好方式。于是她在这份近乎溺爱的圈养中开始摸索自己的定位。

起初，她觉得自己是凯尔希的刀。

凯尔希没有刀，至少在她被带回来的这一段时间里她没有看见凯尔希拿起过刀，凯尔希只有冰冰凉凉的奇怪铁皮和令人讨厌的针管。而没有刀就不能保护自己，会被黑夜与自然杀死，会被狼咬碎骨头与血肉，会死掉，很危险。

但是红不想凯尔希死掉，所以她想可以把自己的刀分凯尔希一半，这样她就不会被狼吃掉了。于是那段时间幼狼与她形影不离，手中的刀始终死死攥着。

但是后来她发现，凯尔希有很多刀，就像外婆也有很多“刀”，而红只有四把刀。很烫的蓝色大猫是凯尔希的刀、很高的白色阿戈尔人是凯尔希的刀、很吵的炸弹萨卡兹也是凯尔希的刀，凯尔希的刀很多很多，她的刀在哪里都有，而且都不会钝，所以狼都怕她，就像狼都怕外婆一样。

凯尔希的刀很自由，她不会攥着她的刀去切开许多东西，也不会要她的刀每天带猎物给她。而且她的每一把刀都有自己的名字，有自己的生活，她很爱惜她的刀，会记住所有刀的名字，也不会在用钝的时候扔掉，出现破裂的刀她也会去修。

于是她也给自己的四把刀取名字，凯尔希刚教会她从一数到二十，于是她就用一到四给自己的刀取名字，并且决定要像她的监护人一样，好好对待她的每一把刀。

凯尔希教她在每次狩猎结束时把刀擦得干干净净，在刀钝时怎么让它重新变得锋利，出现了裂缝找谁修补，并且送给她一把漂亮的刀，小狼高兴的摇尾巴。

现在红有五把刀了，但是凯尔希说她也能有很多很多刀的，只要她听话，只要她慢慢长大，也能有很多很多的刀。

但是红现在不想要那么多的刀了，她想，她是凯尔希许许多多的刀的其中一把就很好了。

后来，她觉得自己是凯尔希的爪。

凯尔希有很多的刀，但是她没有保护自己的利爪。凯尔希有一双很漂亮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她喜欢那双手拢过自己的耳朵，修剪圆润的指甲挠弄她的耳根，也喜欢那双手为她梳理头发，或是挠她的下巴。

凯尔希的手就和她的怀抱一样，有让小狼着迷的魔力，她喜欢用牙床摩挲那漂亮的手来表达喜爱，咬起来像普通的骨头，她还没换过的牙也能轻易咬穿的骨头，凯尔希漂亮的手上没有锋利的爪，没有爪的野兽是保护不了自己的，就像没有爪的凯尔希能被她轻易的咬断手指。

但是后来红发现，凯尔希手上没有爪，但是她有比任何野兽都更加致命锋利的爪。从她背后出来的黑色怪物是她的爪，它有着四只比刀要厉害的多的巨大利爪，能够轻易刺穿血肉做的躯体，能轻松击碎前方的任何阻挡。

凯尔希还有一对爪，是她的影子。总是在凯尔希影子里的、总是站在凯尔希这边的、冷冰冰的强大萨卡兹，凯尔希说过她的名字，但那太难记了，红还是更愿意叫她“凯尔希的影子”。

影子很强，红知道，红第一次离凯尔希太近时差点被影子杀掉，凯尔希可怕的爪子就停在她脆弱的脖颈上，冷冰冰的爪尖擦着她的皮肤，猎人成了猎物。但是凯尔希的爪很听话，因为那是爪，所以凯尔希一句话，爪子就收起来了，影子回到凯尔希的脚下去，留下茫然的幼狼看着那漂亮的、没有爪子的手。

红的爪子很尖，但凯尔希隐形的爪子更尖，于是凯尔希给她也剪掉爪子，她看着自己变得和凯尔希一样漂亮干净的手，狼收起了爪子，笨拙的只在凯尔希面前收起了爪子。

凯尔希说。在这里，你不需要随时随地亮出爪牙。

小狼看着她漂亮的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最后，她要做凯尔希的牙。

她发现了，她从第一次看见凯尔希起就格外喜欢的尖牙，那对漂亮而锋利的尖牙——断了一颗。

她不知道那颗牙是怎么被拦腰截断的，或许是被其他野兽弄断了、或许是咬到了更厉害的野兽，红不知道，她看见凯尔希和她说话时，那颗丢了尖利的牙，期间她没有听见凯尔希在说什么，只是看着那颗断掉的牙，舌头在口腔里舔舐过自己完好的一对利齿。

她想着，那颗漂亮的牙还会长出来的，就像她脱落又长出来的那样，会长得更加锋利更加漂亮，但是连着几天都没有看见它长出来。

于是红从自己脱落的乳牙中挑出最大、最锋利、最漂亮的那颗，捧在手里送给了凯尔希，有了这颗乳牙，凯尔希那颗断掉的牙就能很快长出来了。但是过了很多很多天，她还是没有看见凯尔希新的牙齿，仍然是那颗断了一半的尖牙。

她看到过影子用手去摸那个截断面，但是她们只是交谈了几句，凯尔希的牙还是断的。她也想象过会不会第二天由黑色的尖牙取代那个位置，就像长在凯尔希骨头里的黑色怪物，用它那非常尖的爪帮凯尔希做一颗新的、不那么漂亮的、黑色的牙。

但是没有，狼好奇的整日看监护人的唇，也没能看到尖牙长出来。

凯尔希会允许她在她后脖颈磨牙，留下一道不那么好看的咬痕；会允许她啃咬她没有爪的手，舔舐她布满老茧的虎口；甚至是小狼舔舐她的耳根，她也一概默许。

但是她不会让红碰到她的牙齿，那颗原先尖利的、现在断了的兽牙。她在小狼舐她嘴角时无动于衷，用指小心翼翼触碰下唇时也不为所动，始终不会卸下嘴唇的防御。

那该怎么办呢？被抚育的幼狼左思右想，凯尔希没有拿刀，但她有很多刀；凯尔希手上没有爪，但她有更可怕的爪；凯尔希曾经有一对漂亮的、属于猛兽的牙，现在她缺失了一个，那么凯尔希也能有一枚更大、更锋利的牙。

于是小狼蜷缩在她怀里，拿手指轻轻的点着监护人柔软的下唇，一字一句的说。

——红是，凯尔希的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