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怎么来到天启城的，只知道她的胸口火辣辣的疼，然后、然后，然后？

然后就是眼前一片漆黑，拼尽全力地企图睁开双眼，得到的却只有更加深沉的痛苦，以及逐渐模糊的意识.......

天启城的人只知道东方铁心到达天启城的那一夜，未央宫内宴席虽简，却还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第二日，武辛按照族训，独自走上皇城之中重新升起的的百丈祭台，为帝国祈福；东方铁心则是任摄政王，由江云辅佐，监国督领朝中一切事务。只是，具不知道谁传出的消息，那一夜，武辛和东方铁心同被而眠同床共寝。虽说流传到暴雪之下人数寥寥无几的客栈里，被说书先生百般润色后念出，却依然被当成一个笑话哄笑而过罢了，毕竟神武帝国三百年因为各种原因有过无数个摄政王，无论哪一个都会传出这种颇为低俗的流言蜚语，然后被好事之人编纂成书，如今若有心要找的话，大概能找得到八九个除了名字几乎一模一样的版本。

又是入夜。

本该仍在祭台上辟谷祈福的武辛却出现在皇城之下的密室内，以手中传国玉玺为钥、先皇长子血液为匙，打开了重重巨门，缓步走向四十个房门中的一间。

那个房间明明及其宽阔，却未有一丝灯火，武辛关上房门，再未向前跨出一步，静静等待着什么。未有半刻钟头，几乎覆盖了整个房间的法阵开始散发出诡异的幽光，法阵中央正是许久未在世人面前露脸的明旭。

“帝国首席祭祀、魔法至高大导师、最强预言者缩居在皇城密室里，摆弄着这些偷梁换柱的事情，也真是为难您了。”一敛衣袖，武辛同明旭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有没有逗笑眼前这个明旭不知道，反正武辛是把自己逗笑了。

“笑笑笑笑，看把你能的。”

明旭一张口，那黑袍下直挺挺的身体里，迸出的却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的声音，“老朽我倒是很好奇啊，你小子，是从哪里学到如此阴狠的招数的，甚至不惜把老头子我从皇陵里拉出来，陪你唱这一出戏。”

“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罢了。神家有太阳王的血脉为引，我武家自然也有黑暗时代留下来的一些稀奇古怪的术法。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儿。”

见眼前的法阵逐渐消散化作骨白火焰点燃四周灯台，武辛轻轻捏了捏掌心形似枪头的烙印，才缓步走到那人的身旁，微微一礼，道：“不过小子无能，对术法大抵算是一窍不通，无法独自运行，如今的武家也找不出能够担此大任的可信之人，只能将七叔公您从皇陵里请出来了。毕竟，您可是神武帝国有史以来术法造诣最高的一位，沿袭至今的至高大导师也是由您开始才建立的。如此叨扰，还得感谢您未曾推辞才是。”

“不说这些不说这些，你小子，能为武家考虑到这份儿上，老头子我也知足了。”明旭、不，不对，如今这个只剩下一个皮囊的明旭，应该被叫做武磬才是，武磬待武辛走到自己面前，才继续说道，“至于什么从皇陵里请出来，你小子又不是不知道老头子我为什么会被大哥贬斥去给他死后守灵。若你这找到的移魂法阵算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那我当年那些破事，就更是说都不能说了。”

点点头，武辛对今日的寒暄算是点到即止，随即颇有几分担忧地问：“......般若，真的不会被这个术法折损魂魄吗？”

“肉身是能完全保存，但魂魄嘛，老头子我不敢跟你保证这个，只能说不会折损太多。而且，你与其担心那个随时都能看见的般若，不如担心担心被困在这个法阵里面的东方铁心。”

“也倒是——所以，东方铁心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三魂七魄都被锁在一个似梦境般的巨大循环之中，至于意识本身，我直接给她静默了，现在她看到的，就是一片毫无意识、毫无思考能力的黑暗罢了。”

说罢，武磬握紧手中的法杖，猛击阵眼处被悬于半空的铃铛，特别建造的墙壁上，便开始不断闪过被困于此地的东方铁心——准确来说，是她被摄魂铃扯出后，被术法困在此地不知天日的三魂七魄，“困龙石，黑暗时代自地心深处采出，用来遏制神祇精神控制，介于金石之间的特殊物质，时至今日已难寻其踪哪怕尘埃大小。皇城地下竟然会有用困龙石打造的如此大小的房间。曾经的武家，还真是了不得啊！话说回来，武辛小子，你费这么大的心思绕这么大的圈，到底想干什么？”

一怔，武辛不得已地露出一个苦笑，“七叔公，我快死了。就这一两年的时间。”

“嘿，老头子我又不是感觉不到。”

“武家，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三百年，差不多了。”显然，武磬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在他那个时代，他就是因为推算出这个时候，才被大哥以贬斥守灵的名义送到皇陵休养生息，以各种办法延年益寿，等待能让他这个武家建国以来最强的魔法师替武家回天转日的一个机会。

“我就在想啊，我死前，多少得试着逆天改命一下吧。”武辛继续以拉家常的语气说着，“神祇留下的神力已经愈发稀薄，我相信您也能感受得到，近二十年来，帝国出现的觉醒者骤然降低，黑暗时代的遗留机械也快消耗殆尽，我们正在逐渐失去立国的依仗。神荼、神雒、北宫长生，虽说是足可以摧城拔寨的人形兵器，但还不够，他们动摇不了武家的威胁，动摇不了那四个恶心了我们三百年的家伙们。也可以是说，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只有他们死了，武家的后辈们才能过上安心的日子。”

“必须感谢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神兰的自我牺牲很是时候。它封死了南方和中原除却神血巨兽以外一切的信息互通，我有足够的理由排除掉一切能够阻止或干扰我的人，东方海阁的自作聪明，反而漏出了死穴。东方雄还真是如暗线所报上来的那般，一如既往地自以为是。”

“我需要七叔公帮我捆住东方铁心的意识，直到她的皇后之名无可撼动，直到她腹中的孩子诞下。在此之前，武卿会把南宫问天死死地拖在玉岛国，这场暴雪您推算过的，少则一年，多则数年，国难当头，他不配和我抗衡。而且，我们的死敌还有一个死敌，毕竟在给南宫问天添乱这件事情上，云箜从来不让我感到失望。我们时间很充足，三百年不断积攒的神力啊，这场雪，会下很久的。”

武磬轻轻敲击着属于明旭的身躯，凝望武辛的眼神幽幽，似在看待一个将死的猎物，“一场豪赌。”

“我们必须得赌。”

“所以我有个问题，你小子非得让江庭一直跟在东方铁心身边的目的是什么？没有他在中间做枢纽，我们要实行这一切，很麻烦。而且，如果你要困住东方铁心，或是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皇后，你在她身上留一个孩子不就可以了？她不会配合，但现在拿着她身体行动的是般若。”

“江庭的任务是一切计划开始的根基。”

武辛走到摄魂铃前，手指轻轻敲击铃声，眼眸中不禁诞生出了一丝可笑又可怜的意味：“您不了解东方铁心这个后辈。即使萧老太太、神荼、神雒这些人都给她做过启示，但她这个人根本就没有看清过自己，自以为以家族故乡为先，实际上呢，相当的感情用事。否则，在帝国动荡的这个关头，南宫问天和她的这个孩子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世上。我当时为他们提供女娲星船时在上面动了点儿手脚，留了几个监视的法阵，江庭前往东方海阁，正是去验证我的猜想。不过目前看来，很显然我赌对了。”

“退一步来说吧。般若再这么模仿得熟练，也就是糊弄糊弄天启城这帮不怎么与东方铁心打交道的人而已。未来呢？面对东方雄和南宫问天时，如果被识破了呢？往小了说，天下大乱。所以，我们需要东方铁心在某个时间节点后，自己来应对这一切，所以，她得以自我意志驱动地活着。”

“所以这和孩子本身有什么关系？”

“您先别急，听我慢慢给您解释。夜还长。”武辛在摄魂铃面前笑着盘腿坐下，用手支着脑袋，痞笑道，“东方铁心格外地倔，而且，对自己相当狠。如果她生下来的是我的孩子会怎么样呢？她大概会在重回自己身体的那一天，痛哭流涕寻死觅活，最后找到一个机会，自我了结了吧？她死了，那我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分化四庭柱成了一个笑话，若搞不好，反倒会成为他们再次团结起来的契机。所以，东方铁心必须活着，活着面对一切。而她和南宫问天的这个孩子，就是吊着她那条命的铁索。”

“您可能不知道，东方海阁如今，只有东方雄和东方铁心两位遗孤，在东方铁心的那个弟弟出生后，东方雄在早年的战争烙下了旧伤，父皇也派御医前往医治过，命是救回来了，但此后无法生育，她和卓千机也再没有子嗣。所以，东方铁心就是东方海阁的唯一继承人，未来也是如此。她现在的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她和南宫问天、和她的爱人的孩子，更是东方海阁的第一继承人，也是南宫城的第一继承人。她不会舍得这个孩子出现任何差池，假以时日，更不会暴露这个孩子的真实身份。毕竟，我死后，摄政监国的我那位弟弟，可比我狠辣到不知道哪儿去了。她但凡流露出这个孩子不是武家血脉的一丝丝情绪或是消息，武卿有无数理由把他撕成碎片。”

“——而且，按照前往南宫城的禁军传回来的消息，我估摸着南宫逸也把我的行为猜得差不多了。却仍然没有阻止。啧啧啧，还是一如既往的怂啊，年年守着南宫城那个乌龟壳，企图万世万代。不过萧家、玉家都被我端了，要说南宫逸要舍得他这个孙子死掉，大抵是不会的。”

“而且，我需要他拖住武勇，拖住我的这个弟弟，拖住帝国未来的镇国秦王。武勇啊，他正如同他的神兵，欣欣向荣，犹如一轮初生的朝阳，忠勇豪义，他的眼底容不得一丝沙子，他在其他时候都会是我的一大助力，除了，这个时候。肮脏的阴谋诡计会由我在未来带进帝冢，仇恨冤屈会随着武卿的离去钉死在他和我的棺椁里，我们会给三弟和希儿，留下一片安稳的新生之土。”

“所以！”武辛撑着双腿，缓缓站起，眼眸明明注释的是那张映射在墙面上痛苦至极的俏脸，唇角轻轻浮现勾起的，却是一抹渗人的笑容：

“我们需要时间。”

北冥雷轻轻敲击着桌面，继续说道，“他们需要时间，同时，我们也需要时间，甚至比武辛更需要。”

“不是，你真打算趁着这个空隙跑北境冰原去踩个点啊？”

茶汤渐少，卿胤川悠悠摇晃着最后一口已经冰凉的汤底，他倒也对中原那些纷乱看开了，北冥雷早在自己上任的第二天就已传信给梧桐山，卿老封闭了他的宅邸，遣散仆役，带领三十二位金刀客领着外公一家举族北上，叔伯公爷们速度很快，早在冰雪降临前就已到达北境，如今已到了北冥城内安居。无牵无挂，他倒也乐得看武辛能造出什么花样来。只是，事到如今，他还是有些跟不上北冥雷的思维。

“屁，我在你眼里有多像个傻子？”

将炉中火炭重新剥亮，北冥雷将炉子往卿胤川的身边推了推，虽然这个小兄弟已经渐渐习惯了北地的严寒，反倒是北冥雷保留下了这个习惯，一边用铁尺敲击着炉框，一边打着古老的节拍，北冥雷才将目的徐徐道来：“兽潮要来了。真正的兽潮。北冥大陆每七年会有一次兽潮的沸腾，三分之一会向着北冥城奔来，明日三十六个外围军团、四十八个军团长及其近卫军会全部往前开拔，我也会去， 我们得把兽潮拦在北冥城外三百余里的飓风之心。等到时候你会知道的，离开飓风之心，那些巨兽便能如履平地直接冲击北冥城本都的城墙，我们必须在那里遏制住绝大部分的兽潮。”

“记得，明日。这一去便是数月，这段时间是北冥城最虚弱的时候，希望武辛不要在这段时间里作妖。我们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