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十年后的潘云，神树依旧伫立在那里，高大茂密更胜从前，枝繁叶茂可遮天蔽日。神鸟仍忙碌地打理神树，早已形成固定的工作模式，不再需要旁人指挥。

　　从前的小屋如今已被朱红墙琉璃瓦的瑰丽宫殿所替，殿外淙淙流水环绕，宫人与朝臣络绎不绝，俨然形成了一座规模简单的王城。

　　宫殿的主人，雪灵女王，十八岁那年一统凡间零散的城镇，建立大陆东部第一个大一统国家——东灵。从此潘云仙境为世人所知，一些超脱不恋凡尘之人慕名而来，将后半生奉献给潘云殿。

　　时年二十四岁的雪灵正独坐寝宫对窗抚琴，纤纤十指灵活地游走于琴弦之上，技艺之精湛更胜十年前。乌黑长发顺着风的轨迹飞扬，夹杂几瓣飘零的红桃，恰到好处地衬出那脱去稚气的脸庞，清丽如出水芙蓉，又带着云间雪峰般冷冽的威严。一袭雪青色长裙伴着月白色外罩轻纱纵情飘逸，勾勒出的形状像极了那朵绽放在眉间的紫色莲花。

　　一只神鸟顺着窗飞入，绕屋内一圈，最终停在桃木琴的一端。拨弄琴弦的手指停下，满室琴音戛然而止。

　　“小飞。”温润的声音淡淡响起，淡漠中带着一丝隐隐的焦灼，“你在凡间可曾见到她，或是听到和她有关的消息？”

　　小飞摇了摇头，随即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息。

　　雪灵望向窗外，双眼恨不能透过云海望穿千山万水，一直望到思念之人所在。

　　“十年之约，我们没有约定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对她而言已经过了一百年……我怕她早就忘了。”

　　“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约定你竟然信了。要我说，你早该忘了这个人，她不会再回来了。”小飞拍着翅膀徘徊在那双饱含忧愁的眼前，一半劝导，一半又带有故意招欠吸引注意的意图。

　　雪灵沉默无言，只是痴痴望着窗外，不时叹一口气，让这个贫嘴的小家伙再一次感到自讨没趣。

　　眼前这个安静得有点清冷的女人不再是那个会在拌嘴时掐着他脖子说“信不信让你变成烤鸟”的小姑娘，自打送走了人鱼小妞便愈发沉默寡言，甚至连笑也极少。除了上朝时间外，不是闷在屋里弹琴，就是跑去桃花林中发呆。

　　“姐姐！”随着一声清亮女音传来，房门被一下子推开，粉色衣裙的少女兴冲冲地小跑进去，将怀中的桃花向前一递，道：“姐姐你看，我新采来的，放你房里正合适。”

　　“梦梦辛苦了。”雪灵浅浅一笑，起身接过花枝，插在书桌上的花瓶里，爱惜地轻抚着花瓣。

　　“你是笨蛋吗，几次三番破坏树木！”小飞不愿看到雪灵沉湎于过去的样子，梦灵这一举动，无非是助长了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

　　“你才是笨蛋，姐姐喜欢的东西，我当然要常带给她让她开心！”

　　十四岁的梦灵和她姐姐当年的样子何其相似，更多了几分活泼开朗，和小飞斗嘴这方面早就超过了姐姐。

　　雪灵无奈地笑笑，佩拉吉娅走后，还好

有这两个活宝在她身边活跃气氛。

　　见姐姐终于笑了，梦灵心里也得到了一丝肯定，继而安慰道：“佩拉姐姐不会忘了我们的，她一定正在赶来的路上。”

　　她一定正在赶来的路上。

　　她每天驭云沿着高山冰雪融水的轨迹来到入海口，望着海面驻足良久，再原路返回。每天都这样走上一个来回。

　　凡间一年不过相当于潘云的一个月，从年初等到年尾也不过等同于从月初等到月末。

　　雪灵从没有觉得一个月这么长，长到从期待到期待落空的过程要重复三十多次。

　　每次从海边回来，她都要去桃花林里放空一会儿，纷纷红雨中，仿佛能望到一个飘逸着金发的幻影踏着一地落红，缓缓朝她走来。

　　她轻轻吻上枝头绽放的花瓣，全当在吻心中那如花美眷。

　　“你看，我想你都想出幻觉来了。”

　　“启禀陛下——”朝堂之上，接到凡间情报的臣子焦急上奏，“清州沿海地区近日台风频繁，位于云江入海口的云阳郡受灾甚重，百姓流离失所，过冬的囤粮也几近颗粒不剩，请陛下尽快安排赈灾！”

　　“准。从国库拨十万两，派工部前去监工，再去别的州购买屯粮，运往清州。”

　　吩咐下去之后，雪灵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便觉此事蹊跷。

　　东灵位于一片富饶土地之上，年年风调雨顺，小灾小难倒也不是没有，像这种离奇之灾却闻所未闻。

　　台风这种夏秋之际的天灾，怎会发生在岁末的冬季？

　　“太常，近来天象可有异样？”

　　“启禀陛下，近日天象正常，无异。”

　　如果天象有异，这一切或许还说得通，可这样一来，雪灵更加摸不着头脑。

　　“天象既无异常，此次天灾又从何而来？”

　　大殿哑然无声，半晌，朝臣们纷纷小声交头接耳，似乎对于这离奇的灾难束手无策又略感畏惧。

　　雪灵见状，再等下去怕也等不出任何结果，便无奈一挥手：“罢了，孤亲自去看看。”

　　御云之术需巨大的灵力来运作，常人的灵力并不足以支持从潘云山到海边的漫长路程，因此雪灵只带了工部些许人手前去帮工，并没有带着大批车马侍从随行。

　　她也素来不喜声势浩大的出行。

　　云江和沧水是潘云山溪水与冰雪融水汇聚而成的两条主干河流，沧水在北，云江在南，追溯到上游从入云高山飞流直下，如云端倾洒而来，故名“云”。

　　与北部时常冰封的沧水不同，云江流经南部温暖地带，沿途尽是富饶丰产之地，在下游形成的冲积平原，名清州，是东灵经济人口最为繁盛的地区。清州云阳，凭借农业与渔业、漕运等多重产业成为凡间的经济中心。

　　岁末之冬，各家各户正为即将到来的新春佳节做准备，突然暴雨横行，海水呼啸，毁了农田，冲了房屋，甚至带走了不少百姓的性命，无疑是一场空前大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