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拿着通行玉令,一路畅通无阻下了山,到了彩衣镇。
这是他时隔八年第一次独自外出,身上的蓝氏校服过于显眼,一路上总有人回头看他。于是他随便进了一家衣店,换成一身黑衣,用一根红带把头发高高绑起,把换下来的蓝氏校服和抹额收进了乾坤袋。
路过一家茶馆,他觉得有些渴,便进去了,刚巧听到说书人说道:“那夷陵老祖魏无羡,少年时也是个皎皎君子……”
魏无羡坐在茶馆二楼,叫了一壶茶,安安静静听说书人讲夷陵老祖的故事,听他说夷陵老祖和含光君一同除水祟、斩玄武,夷陵老祖和含光君在射日之征时常不欢而散,夷陵老祖血洗不夜天,含光君劝阻无效,夷陵老祖死于乱葬岗百家围剿,含光君闭关三年未出……
一壶茶喝完,故事也听完了,魏无羡低下头,擦了擦脸上的泪,起身,走了。
茶馆外天光正好,桃花香伴着酒香飘散在空气中,分明是个适合吟诗作画的好日子。
魏无羡却觉得身上有些冷。
他想起幼年时蓝忘机亲口承认见过长大以后的魏无羡,告诉他自己将来有一天会长成一个皎皎君子。
如果他曾是皎皎君子,却又与仙门百家为敌,最后身死魂消,那如今的他,又是谁呢?
他长在姑苏云深不知处,受蓝氏教诲,没有去过云梦莲花坞,也没有去过夷陵乱葬岗。他不认识江氏、金氏,也不认识什么温氏。他没有一把叫随便的剑,也没有一根叫陈情的笛。
他是蓝忘机一手带大的,却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得到的照顾和偏爱,是否全因愧疚?
魏无羡浑浑噩噩走在街上,丝毫不曾察觉不远处有人正纵马迎面而来。
被强力勒止的马蹄扬起他额前一绺发丝,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被拥入一个檀香味的怀抱。
蓝忘机紧紧抱着魏无羡,退到一旁,这才收了周身四涌的灵力。那匹马收回马蹄,马上的人惊魂未定,再不敢纵马狂奔,向蓝忘机抱拳以示谢意,这才离去。
魏无羡身量虽长,却还是矮了蓝忘机一大截,此刻被拥进怀中,刚好听见对方胸口处如雷的心跳声。他一愣,抬头看着蓝忘机。
“下次走路小心些。”蓝忘机松开手,退了一步,问:“为何不告而别?”
魏无羡低下头,说:“多谢含光君。”说完竟转身就走。
蓝忘机喊了一声:“魏婴!”
人来人往的街头,眼前一身黑衣的魏无羡一张脸还稍显稚嫩,神情却与当年二十出头的魏无羡一般无二,同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魏无羡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蓝忘机急了,追上前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到底怎么了?”
“我都知道了。”魏无羡的声音很低,全无往日上扬的语调。他说:“我知道我就是夷陵老祖魏无羡。”
“……那又如何?”
“你不必觉得愧疚。这些年你对我很好,够了。”魏无羡伸手去掰蓝忘机的手,没掰开,又说:“你不是要去看罗姑娘吗?不要管我了。”
蓝忘机难得一头雾水,他不太明白魏无羡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想放手。他问:“你看了那张帖子?”
魏无羡不肯放弃,继续去掰蓝忘机的手,但蓝忘机手劲很大,他越想掰开他就握得越紧,“嘶,疼,蓝湛,你放手!”
蓝忘机一愣。这是自重逢以来,魏婴第一次叫他蓝湛。
蓝湛手一松,魏婴立刻后退几步,低头揉着自己的胳膊说:“我不是蓝家人,以后也不在云深不知处,你不要管我了。”
蓝湛没有再上前,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魏婴,琉璃色的眼眸盛满难以言喻的哀伤。
魏婴没有听到蓝湛回答,原本是要走的,可不知为何,鬼使神差似的,他抬头往蓝湛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魏婴和蓝湛一起生活八年了,蓝湛的神色从来都是淡淡的,偶尔会笑,也会生气,但魏婴从未见过他如此难过。
魏婴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变成一颗未熟的枇杷,酸酸的,涩涩的。那些自昨夜起突如其来的不安、难过和害怕好像一下子不见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二哥哥现在很难过,我不要他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