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钱生

行进的指令又下来了，周钱生望着眼前的草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头顶的太阳越来越高，部队的行进速度也加快了不少，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一遍又一遍，可这草地却无穷无尽。

放眼望去全是渐萎的黄绿的杂草，一片接着一片，单调且没有生气。他们在北上，去鬼子最重涎、火力最猛的地方。

周钱生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又灌了口水，有人走到他身边。

“周哥，俺听说你会写字，是真的不？”尚未褪去稚气的声音。

他低下头，少年的脸上满是期待。他记得他，他叫三禾，前几个月刚在刘家村加入红军的。

“嗯，你想干嘛？给家里写信？”周钱生放下枪，伸了个懒腰。

小萝卜头有些羞涩的点头，脸上带着大山深处的纯朴，“对，俺家就俺一个男娃，俺娘可特意叮嘱过俺出远门要寄信回家的，这草地快到头了，俺抓紧时间来排个队！”

“小鬼头。”他咧开嘴笑笑，一口白牙阳光爽朗：“你哪是想家啊？准是馋家里的热饭热炕头了！”周围休息的人们爆发出一阵笑声，少年也跟着笑，有些憨态。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枝铅笔和一小张纸片，记下了少年的姓名和地址，这便算是答应了。

少年激动的鞠了一躬，他摆摆手，少年揣着水壶挨着他坐下。

“周哥，你就不想家么？”三禾有些眼馋周钱生的枪，伸手想去摸。

“小孩子不许乱动！”周钱生像是预料到似的一巴掌打掉他的手，眼神些许哀愁的望着五镇方向，半晌才回：“想，做梦都想。”他梦到过家中老宅，梦到母亲坐在堂前的摇椅上晒太阳，梦到过明希和他玩游戏，还梦到过拜堂，掀开盖头那人却是……

“可是想有啥用？等咱们打跑那日本人，这家啊才算是定下来了，不然咱回啥家？”他不再眺望。

人群中传来赞同声，军中的汉子，哪个不是家里有牵挂？

没多时，队伍再次前进，找周钱生写信的人多了，纸片攒了厚厚一沓，他扯下片衣角将纸片包好，仔细的塞进自己的内袋里，他打定主意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将信尽快写好发出去，可谁也没料到前方战事竟吃紧到这地步……

到达阵地的第二天，他们便端起枪上了战场，敌人的火力很猛，子弹呼啸着从头顶掠过，不断有战友被抬下来，他们很厉害但也很无奈，面对强大的敌人，再精妙的战术都失去了意义，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整个阵地，大家都沉默下来了。

鏊战三天三夜，大家都疲惫不堪，眼底下是浓浓的黑眼圈，第四天晚上，敌人的火力扫射停了下来，军队得以有了喘厚的机会，大家靠在战壕里，手上还端着枪，夜风凉如水，吹动衣角，却吹不散团结的心，他们都清楚，待黎明到来，敌人会发起最后的总攻。

“周哥。”三禾在唤他。

“嗯。”

“你说，俺们还能回家不？”

周钱生没说话，三禾又说道

“周哥…”

“嗯？”

“俺骗了你。”

“……”

“俺妈，她早就死了。”

“……”

“俺是被孃孃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的。”

弥漫的焦土味太大，周钱生拿枪的手在颤抖。

“如果这次可以活着出去，俺想回家看她。孃孃六十多岁了，眼睛也不好使。”三禾给枪上好膛，露出疲惫的笑容。

“周哥，俺求你件事呗？”

“你说。”

“俺死了之后，带俺回家，可以吗？”一枚温热的铜钱被塞进手里，还牵着红绳。

“鬼子来了！！”指导员大喊着，神色说不出的严峻，周钱生来不及回话，反身打出一梭子，身边一道人影呼啸而过.

“三禾！”

只见一道瘦小的身影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大家的心都是到了嗓子眼，指导员发涩的喉头上下动了动，声嘶力竭的吼着，“掩护！”一时间，枪声四起，三禾借着月光快速的爬到敌人的大炮之下，拉开衣服，一排雷管在月下泛着寒光，伴着“轰”的一声，一切好像都静止了，一阵微风拂过众人的脸，是三木最后的留念。敌人的火力锐减，大家都杀红了眼，抓住机会不断打击，可终究是不行。

周钱生看着战友一个个倒下，满身伤痕，却在死前依然坚持将刀刺进敌人胸膛，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流下。

一把刀插进了他的胸膛，回头，鬼子丑恶的嘴脸尽显，想到三禾，想到战友，他怒火中烧。扣下扳机，二人一起倒下。指导员想扶起他，想叫医生。

“不…不用…李指导。”

“老周！再撑一会儿！快了！”

周钱生笑笑，原来他都到了“老周”的地步么？回想来他的一生都耗在了战场上，唯独青年那个不切实际的约定终旧是一句玩笑，自己托付给明希的事也成了，就这么去了也挺好的…拼尽最后一口气，他将铜钱和布包交给李指导，鲜血浸染了半边...

“三…三禾…铜钱…刘家…村…信…家…回…”他想说话，鲜血从胃部上涌充斥口腔。

“好！我懂，带大家回家！老周，你再坚持一下啊！”

周钱生点点头，仰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白云：“五镇的天…好蓝…”他念着瞳孔逐渐涣散。

天光乍破，黎明终于来了。

作者大大愿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