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篇

远山近野皆是一片素白，在飘飞的大雪中，天地的界线都已模糊。地上堆积的雪足有一尺多厚，军营里来来往往的人将积雪踏得愈发结实，但脚印很快又被覆盖不见。

时近正午，雪势不但分毫未减，反而愈来愈疾，迎着呼啸的北风织成一块巨大的帘幕，将整个天地笼罩在迷蒙的白色之中。

恶劣的天气并没有阻止鞑靼骑兵继续挺进。午后疾驰回大同的士兵报告，敌人已在玉林城墙下排兵布阵，叫嚣着让守城将士出城迎战。

“他们懂汉话?”江城晔蹙眉，这之前他从未听说过俺答队伍里还有会汉话的人。

“总兵说只有两个，其余的嚷嚷的还是蒙古语。”

那士兵脸上一条狰狞的刀疤有些眼熟，江城晔走到他面前，审视一二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总督，小的刘福忠。刘福忠态度恭敬，但不卑不亢，没有表露出一点受宠若惊或是不安。

“战况紧急，”江城晔注视着刘福忠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欣赏，脸色也缓和下来，“你稍作休整，即刻出发返回玉林。”

“是。”刘福忠接过书信揣进怀里，行了礼便匆匆离开。

江城晔缓步至门口，掀开帐帘伫立远眺，视线所及皆是纷扬的大雪。不过在风口站了片刻，他的双手就已失去温度，衬在深色的帘帐上显得有些苍白。

这场意料之中的战争带来的是意料之中的毁灭，尽管它才刚刚打响，可所有人都已深陷苦痛，奋力挣扎到它结束的那一刻。

直至戌时，才有消息从前线传回:离歌笑坚持固守拒不出城，安排弓箭手轮流对着城墙底下放箭。

鞑靼军队中大多是骑兵，以快速迅猛的突击见长，却不善于防守布阵，再加上雪地难行，故而面对这种打法很是吃亏，伤亡惨重之下不再贸然出击。

雪天温度极低，离歌笑提前派人在城墙上浇的水已冻成光溜溜的冰层，即使得以靠近也无法轻易攀登上去。俺答率军退后二十里安营扎寨，临行前放话称明晨必取玉林。

郑遇掌着灯大步走进营帐，伸手拍落肩头的薄雪。他朝桌边望去，江城晔单手撑住额角，双目闭着，神态却是疲惫至极。他略一犹豫，出声喊道:“江总督?”

江城晔瞬间被惊醒，用力揉了揉眉心勉强把睡意赶走，起身应道:“郑总兵。”

“卑职请命，领兵前去玉林支援。”郑遇神情严肃，抱拳一低头，“守城一事，还请总督安排他人。”

江城晔抬眸看着郑遇，淡淡回绝道:“不行。”

“为何?!”郑遇完全没料到江城晔不问缘由便拒绝了他的请求，不禁错愕，“玉林危矣，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数万大军打水漂?”

“打水漂的是谁还说不准。”江城晔依旧不慌不忙，走到门边撩起帐帘，似乎在观察周围暗淡的天光，“离歌笑再废物也不会领着几万人去送死，更何况他不是。”

郑遇闻言倏然沉默下来，半晌后闷声问江城晔:“大军出发时只随身带了几天的干粮，若是鞑靼人冒险从背后包抄过去，玉林就成了孤城，既无粮草也无援军，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所以离歌笑认定鞑靼人没有这个胆子和眼力。”风雪灌入营帐，使得原本就未生火的帐中又冷了几分，江城晔却不打算放下门帘，倚在门口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