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20 池喻手札

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情。

那个带着碧绿色义眼的男人，我左思右想都觉得蹊跷，诡秘得好似在哪里见过。

可能天底下的谜语都有相似的地方罢。

从那个男人把医药箱递给我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他并非是纯粹的恶，或者说，这世上本没有纯粹的恶，只有恶与恶相追逐的罪。

他气势汹汹，最后却没伤害一个人质，一个人冲进枪林弹雨里，肩上有一缕阳光刚好漏在我的脸上。

我第一次发现温暖也能让人窒息。

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那些一样拥有者碧绿义眼的人很显然是他的同伙，或者说，是昔日的同伙。

他显然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架势，挟持我，只是在进行一场豪赌。

赌到底是我所在的军队先来解救我，还是他从前的组织先来解决他这个背叛者。

一直到到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甚至来不及问一句“你为什么要背叛？”

后来现场勘探的士兵找到我，告诉我说，那个自绝的持枪分子，是个中国人。

“怎么会，他明明有一只宝石蓝的眼睛。”

“可他千真万确就是中国人。”

我一时间无语凝咽。

“他叫陈楠秋，在中国的时候，是个穷困潦倒的画家，我们调查过了，他大概在一年前突然来到X国，然后混进这个……当地人称作是鹰眼的组织里。”

“然后呢？”

“然后就是他背离了他的组织，挟持您，本想以此威胁军方，没想到先等来了原先组织的审判。”

我摇了摇头，“不是没想到，他从一开始就没想活着。”

“嗯，他背的炸弹，足以把那一片土地夷为平地，您和那些被绑架的人质能安然无恙，多半是因为他特意把你们放在了地下室。”

“根据爆破的地点来看，他尽全力跑得很远，一是为了引他的同伙聚集以求同归于尽，二是为了减少对你们的伤害，只有这种解释。”

只有这种解释。

我突然为一开始对顾医生撒的谎感到罪恶，我说我只是单纯地被挟持了，歹徒受到应有的惩罚，场面骇人。

原来都不是。

原来能让人窒息的不仅是恶，还有善。

我问那个勘察兵有没有找到陈楠秋在中国的家人，他说：“他能轻轻松松来到X国，多半是孤身一人。”

我像是被一只铁锤暴击了心脏，整个人都沉了下去，恍若生命中下了一场大雪，雪地上只有一串脚印，每个人都在孤独地过冬。

当天傍晚遇见Justin，他问我还okay吗，我说一切都好，然后闪进自己的帐篷里。

《西线无战事》里一句颇具玩味的话，一个见惯了死亡的人，怎么会因为仅仅一个人的死而痛苦。万幸我没能把那些书带来，若是带来了，可能要好好冷嘲热讽自己一番，这般脆弱不堪的样子，怎么当好一名战地记者。

夜里我睡不着，就出去走，遇见了顾医生，这些天我对他的关注总是比对常人多一些，兴许是他长得格外瘦长好看的缘故。

“如果心里想了太多的事，能睡着就有鬼了。”他开我的玩笑，我这才发现，他有非常阳光清透的长相，眉目泫然，总基调竟然是忧伤的，和他说话，让人生出些许难过，让某些自诩脆弱的人更加脆弱。

“哦？原来天底下不止我一个人因为想太多睡不着觉呢？”我笑着怼回去，和他肩并肩坐在一块石头上，这鬼地方寸草不生，全然荒漠。

“怎么？白天做手术的时候吓到啦？不用害怕，营地里的军人们就算是受重伤，挺不过来的也是极少数，你要相信他们。 ”

我假装无事地安慰他。

“啊？”他沉默良久，失声笑道，“我记得池记者好像并不比我年长，你在安慰医学博士做手术不要紧张？”

“不识好意。”我耸耸肩，原来他不是在为这个思绪万千。

“我只是在想，”他在夜空下徐徐开口，甚至语调和煦，仿佛在叙述一件诸如我中午吃了鱼香肉丝一类很寻常的话题，“我面对大量的死亡大量的疾苦，都能做到处变不惊，甚至还能自我派遣，我很好奇，如果有一天我要面对自己的死亡，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样乐观。”

米兰昆德拉写《不朽》，“人世间本就有大的不朽和小的不朽，大的不朽是世人对你言必称名，在你死后依然记得你，而小的不朽，不过是爱你的人依然爱着你。”

记得你的人依然记得你。

“顾医生想做前者还是后者？”我问他。

“如果爱我的人依然爱着我记得我，那他未免也太痛苦了吧。”

“我不能接受我爱的人长辞于世，所以将心比心，如果我死了，我就希望我像风一样干脆，万物依然故我。”

他笑着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