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谁见幽人独往来3

皇上小心翼翼地从书案一侧冰梅纹的画缸内取出一幅画卷，又万分谨慎地将其展开。

眼见的那纸张笔墨都已染了岁月的斑痕，想来该是爱物。

他只把卷轴拉开一半便示意我到近前，而后我大概是见到宫里传闻的梅坞仙子落了凡：

画中女子大概是哪家勋贵的小格格，小鹿般的眼明眸善睐，又透着几丝慧黠；高挺的鼻梁、小巧的樱唇流出些独特的倔强意味，下颌收束出精致又恰到好处的娇俏弧度，将朔方的明艳与江南的灵秀集于一身。

偏那坐姿娴静温柔，许是哪日出游遇了心上人，赶紧敛了些活泼，连带着颈间的蝴蝶结、鬓发间簪着的几簇绒花都端庄了起来。

一时间那些诸如眉黛春山、秋水剪瞳的美好词汇都找到了例证，似是满室的绿梅凝了精魂，想来钟灵毓秀、仙露明珠便是如此。

卷轴上的一笔一划都掺进了执笔之人的爱怜。当然，这样的女子合该值得被所有人珍惜。

我倒是未曾见过后宫中的诸位主儿，但帮师父整理师祖画作的时候顺道见过一次心写治平图。

现下暗忖，那些娘娘们身着朝服正襟危坐竟也不及面前画中人的风貌，仿佛这仙子本来就该做九天之上的凤凰，又该在山水之间自在扶摇……

威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你近日都来这里，先比照着这一幅画出来她长大些的面容。至于服饰，待朕看过了另作安排。”

“是，臣定当尽力而为。”

“不准向旁人提起一字半句，不准让这画有任何破损。”

我瞧见皇帝的手小心地抚过画中人的面庞，然后似费了好大决心才攥紧拳离了纸面。

“你只需看这一半，旁的无需理会。还有，不许打扰画中之人。”

我惊疑地抬起头，对上一张清癯的面容，像我想象中的剑眉星目，却笼着层如烟似雾的薄薄哀伤。

“微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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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十二阿哥，是三十八年二月初十那天。

宫里规矩多，譬如有些地方只能属于天子。于是我每次都得先在梅坞外候着，等皇上将他的宝贝按着心意展开一半架在龙书案上，再遣人传我进去。 而后我就在一双幽深目光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把画架支在案前。

我私下曾请李公公提点，可他一脸的讳莫如深，支吾许久才压着声音说皇上不会让旁人动他的爱物，也不会舍得让这幅画离了案头。

好在皇上算得上体恤，破例允了我在离龙椅那么近的地方鼓捣，且不会整日坐在旁边。我只需在画完一稿之后到内间请他过目，而后循着他的意愿再做调整。

刨除年关和政务多的时候，我前后大概忙了月余，易稿无数。

经了岁月的仙子依旧极美，不过面容上多了些温和从容，头饰更做人妇模样，宝瓶般鲜妍的服饰也换了璃宽茶色的立领对襟长衫。看皇上的意思是铁了心要将凡尘烟火掺入墨。倒是我依旧不知她姓甚名谁，是否真的存在着。

回想起来，那天好像是个什么特别的日子。一大早皇上和李公公的脚步都沉得似能滴下水，而殿内除了那盆枯枝如旧,满坞的花竟像是在比着绽香吐蕊。

日头正盛的时候，有沉稳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李公公随即满面笑容地迎了出去：“奴才见过十二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