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谁见幽人独往来2

我是见过梅坞的许多图样的，但走进去的时候还是被震撼了些许。

按理说南方的绿梅到了北地是很难养活的，可这里梅香满苑，甚至令我贪恋地觉得回到了家乡。

只是不知为何，正中央的桌上摆的竟是盆枯了的绿梅枝，我一眼便知道，这样奇崛清逸的根骨，定然是经历过最为细致的挑选，盛开的时候也一定是尊贵之人的心头好。

打殿内传来脚步声时，我不禁开始惶惑：毕竟哪怕是前一天，我也不敢想会见到天下之主。

引路的李总管是个好相与的，在他的提点下，我赶紧低下头去。

视线里闪出绣着如意纹的玄色衣角。

“新来的画师？”苍劲的声音响起。

我身前的李公公赶紧回答：“回皇上，是您要寻的江南来的年轻画师，算是郎大人的徒孙。”

“甚好，你先下去罢。”

“嗻。”

而后一切复归静默。

我立在那儿，垂着头，有关帝王生杀予取的种种传言在脑子里转了千儿八百次。

终于，在我已有些汗涔涔的时候，终于听得金口玉言：“朕瞧你方才在看那盆枯枝。怎么，觉得它不该在这儿？”

像我这种曾经要与主顾打交道的人是必得会察言观色的。我听得出皇上的口吻只是故作随意，内里分明有股子独占之物被觊觎的不悦。

于是我斗胆答道：“臣在江南长大，也常见绿梅花开，但还是头一次见到独独栽在盆中的枝干。”

“那你觉得它如何?”

“臣以为，正合了作画时师父教导的‘看似寻常最奇崛’。”

“好一个看似寻常最奇崛，不愧是郎世宁一脉。”

有好一阵子，殿内又只剩下红罗炭余烬迸出的“嘶嘶”声。

“不过朕与你正相反，宫里的绿梅一茬一茬费尽心力也开不长久，唯独这盆倒年年见……只盼着它能懂朕的心意，在这梅坞里待得称心，哪日……再开一次……”

仿佛是在对我,又更像自言自语。

我是不知该如何接话的，毕竟枯木逢春乃世间希有。而且我总觉得不大像是在面对功绩无数的真龙天子，又或者说至少是在这里，他与传言中神明伟岸的形象相去甚远。

不过想想皇上该是快与我祖父的年龄差不多吧。嗯，罪过罪过，不能这么比——应该是久居高位者都会英华内敛吧。

又是长久的静默，然后我听闻一声叹息：“罢了，随朕过来。”

待到听得皇帝起身，我才敢抬头瞧他背影。

虽说已过花甲，但望之仅似将将半百。玄色常服袍上的如意纹绣得别致又精巧，愈发衬得猿臂蜂腰，想来年轻时绝对是风姿迢迢，是我们画工笔重彩的人物肖像时最喜欢的模样。

我不禁想着上天果然偏私：尊荣权位、文治武功、丰神俊貌竟也是能一股脑给到一个人的。

不过那衣袍并非十分合身，更似旧物，大概就像我爹爹如今的身量同他在我小时候印象里的那种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