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沉的昏睡中，在生和死的间隙里，陈琳做了一个破碎的噩梦。
她陷在无法穿透的深邃黑暗与寒冷里。
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被冻在覆盖整个世界的巨大冰块里，一切都寒冷刺骨。
——究竟过去了多久……
——不计其数的死亡不断重演……
——数不胜数的人出现于我的布局之中……
——在锥心之痛与奇耻大辱中。
——我不知不觉的诅咒着自己……
——而且，在我已无力区分何为生何为死之时，
——我一点一点，逐渐听清了他们的呼喊：
“我们是无辜的啊——”
“不要夺走我们的生命——”
“让你痛苦的罪魁祸首不是我们啊——”
“没错，你们都是无辜的！”陈琳站在空寂的黑暗中大喊，“我不过是履行我的责任，因为我是卝党卝国卝保密局蓉站站长，而你们是卝红卝党卝分子，杀戮卝红卝党卝对我这样的特务头子而言不足为奇，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
“撒谎！”
“你只是履行责任而已？真的如此吗？”
许多股声音交织成的水流在冲击着她的耳朵，声响的汪洋开始汹涌澎湃，模糊的颜色和光影在眼前飞快地旋转。
“我们早已——”
“我们都知道——”
“我们对你一清二楚啊！”
“你其实，都了然于胸吧……”
“你所作所为都是无法挽回的滔天罪孽……”
“所以你才终日饱受负罪感的折磨……”
“但你一定也心怀畏惧吧……”
“即使你已切身体会到负罪感……”
“但恐惧远比负罪感强烈……”
“你经受不住对那些因你曾落入卝日卝寇卝魔掌受尽屈辱所招致的舆论的恐惧……”
“所以残杀旁人招致的诅咒缠绕着你时，你才会瑟瑟发抖……”
“唯有向普罗众生宣告你的强大，你才能安心……”
“哈，哈啊，MD，哈……”陈琳扶着额头大口喘气，浓重的黑暗模糊了一切，“该死，对，你们说的对！我害怕！我很害怕！我怕那些畜生再次夺走我的一切！我怕再次被社会舆论蹂躏践踏！我害怕这一切！该死！MD！你们现在满意了，满意了吗？”
“不是吧？你不仅害怕，你还憎恨他们！”
“什么？”
“不管是折磨虐待你的卝日卝本卝侵卝略卝者卝，还是害你落入敌手的叶宇飞，或是那些因为你的经历而讽刺挖苦你的那些人，你都恨之入骨吧？”
“你们……简直是一派胡言！”
“每当你耳朵里传来那些对你的嘲笑和辱骂，每当你看着叶宇飞的家人，每当你回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你都想置他们于死地。可你无法去日本找那些畜生算账，同样因为心中的痴念而无法对叶宇飞的家人痛下杀手，报复那些诋毁你的人更是师出无名。而你是保密局蓉站站长，成都最大的特务头子，而那些人也有亲戚朋友信仰红党，所以你专挑他们下手，让那些人都经历和你同样的痛彻心扉！”
“你他MD放什么狗P！”修长的手颤抖着挥起，陈琳的心开始紧紧地收缩。
而那些声音始终不肯放过她：
“被卝日卝本卝鬼卝子卝虐卝待卝凌卝辱卝、被心爱的男人放弃、被你发誓保护的同胞在背后嘲讽辱骂是你的奇耻大辱，就像是宣告了你从来都是被人放弃的一样，就好像你是微不足道的存在一样。”
“不是的！”
“没错，你一直想杀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
“但是你无法出国，又认为叶宇飞已死，更因为那些诽谤你的人身后盘根错节的关系杀不了他们，所以你才用我们泄愤！”
“闭嘴，不要血口喷人！我从未这样！”陈琳又开始用手捂住脸，嗓音低沉、嘶哑、绝望。
“真的不是吗——”
“怎么会呢——”
“那为何在知晓叶宇飞还活着的时候你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为何不在重逢的时候杀了他复仇？”
“你一直通过残杀我们投射着他们的死亡。”
【“何琳，我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女人，心如蛇蝎，我很高兴，早早的摆脱了你。”】
——为何那时，我会哑口无言，顾左右而言他？
“你分明感受到了吧，因为残杀同胞带来的喜悦而自我厌恶。”
“你渴望向害自己落入深渊的恋人复仇，也感受到自己不值一提的痴情。”
“希望向抛弃自己的恋人证明自己的强大，并重新得到他的爱。”
“你无法忍受自己落到一无所有的地步。”
“所以你意图残杀所有人。”
“你没有勇气面对当事人，也不想再次被夺走一切。”
“你憎恨他们不曾爱你，亦不曾珍视你。”
“同时也恐惧着，害怕他们会再次弃你如敝履。”
“我们一直都很好奇，我们做错了什么事，仅仅是因为我们是卝红卝党卝，而你是保密局蓉站站长，你就意欲屠杀我们？”
“最终我们得出了结论——”
“你不配为人！”
“你只是一个，为了不值一提的自尊和感情，背叛利用我们的，卑鄙懦弱的杀人狂魔而已。”
“看着哆哆嗦嗦卑微求饶的我们，你心生慰藉了？”
“优越于他人令你心情愉悦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
“世人皆惧怕于你令你强大无敌了？”
“其实你不过是个只敢残杀弱者的卑鄙小人！”
“所以我们是死了吗？”
“我们就因为这种原因被杀死了？！”
“我不想死啊！”
“啊！”
哭泣和呐喊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风声一样灌满了她的耳朵。
陈琳颤抖着，她想要喊叫，想要为自己辩解，咽喉却像是被沉重的黑暗扼住了，发不出声音。
“我什么都没做啊！”
“这些和我们无关啊！”
“啊——”
“咳咳……”
“你必须经受我们遭受的一切，你必须感受同我们一样的痛苦！！！！！！”
“嗬啊啊啊啊啊——”
“妈妈啊啊啊——”
“嗬啊啊啊啊啊——”
“我们是多么悲痛欲绝——”
“我们是多么痛苦难耐——”
“我们是怎样的备受煎熬——”
“我们的惨不忍睹——”
“你必须全都知道！！！！”
“嗬呃……”脑海已经完全被痛苦充满了，陈琳的双腿开始不听使唤，跪了下来。“住手！”
颤抖的双手捂上面孔，无法控制的泪水从指间流了出来。
“你也要经受这一切！”
“你也要——”
“你也要——”
“你也要——”
“到此为止吧！”
无边而永恒的黑暗吞没了一切，包括陈琳。
不！！！！！！！！！
陈琳在混沌的黑暗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叫喊。
凝固的黑暗忽然从脚下破裂了。她在冰冷的迷雾里开始下坠，坠进更深的，没有任何希望和光亮的深渊。
她快要死了。
陈琳这样想着，白光似乎从深邃幽暗的隧道尽头渐渐放大，就像是一片白亮的飘舞着无数极光的天际。她还可以再见到那些死去的她爱的也爱她的父母，见到……
一个银色的身影在黑暗里浮现，仿佛这黑暗里唯一的真正光明，慢慢地朝着这边走来，轻捷得仿佛风中的雪花。
它所到的地方，黑色都像朽烂的布一样化作了畜粉，湮灭在了白光里，夺目的光明替代了黑暗一波波地延展开来，飘渺空灵的音乐回荡在新生的光明里。
陈琳下坠的速度变慢了，她稳稳地落到了坚实的白亮上。
光亮中这个银色的影子开始模糊，无数游走的光丝向上伸展，交错，编织出一个人形的轮廓。当它们最终固着下来的时候，定格为一个瘦削的少年模样。
陈琳的心在混沌的黑暗里抽动了一下，这个身影……
……她再熟悉不过。
“你是……阿诺？”
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唤出了这个埋葬于记忆深处多年的称呼。
但她还是有些意外。
“你为什么没有消失，是吗？”
点头默认。
“啊……你重新拼凑了我的灵魂？”
“为什么，你打算让我重蹈覆辙吗？”
陈琳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
“那是你对我下的诅咒？”
“这就是我要承担的罪责吗？”
“求你，我，我已经无法，再承受更多了……”
“就让我这样灰飞烟灭吧，就如他们所愿，让我彻底消失吧……”
“我只能，以消失来赎罪了……”
接着一双有力的手臂，向上延伸，环住了自己的肩膀。
“我要让你侧耳聆听他们的呼喊，亲眼目睹他们的惨状，去见证你见所未见的场景，去倾听你闻所未闻的声音。”他的声音不辨男女，同时有着男性的威仪和女性的甜美。“唯有这样才能让灵魂达成和谐，直到你切身体会他们的内心感受。在你的内心和灵魂感到喜悦时，你的灵魂才会回归和平。”
他挥了挥手，凤凰般的火焰点燃了陈琳耳后的图案。这一瞬间，陈琳的爵印定型为凤凰的图腾，掩盖了曾经秘密的旧印。
“这花纹是灵魂之获选者给予你的信物，也是我将代神驭世之权能，引领你向前的承诺……”
他的轮廓忽然透明起来，同时，似乎有一条发光的路，从他脚下延展至远方。
陈诺像血缘上的母亲挥了挥手，逐渐消失在明亮的雾气里。
陈琳在熹微的晨光里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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