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错位的原罪(十四)

叶雨霏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睡过一个安稳觉。陈琳离家出走之后最开始的那几天她神经衰弱到了一定地步，根本没办法去蓉站主持日常事务。每一天晚上，她会枕着陈琳的照片，抬头看着天花板，到第二天的破晓。

叶宇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小年夜那晚陈琳那一番指责虽然被他母亲打断，但是他却突然明白了，即便没有恢复记忆，在何琳的潜意识中对他也不是没有怨言的。他现在对陈琳近日以来的种种可以说是背叛了他且自甘堕落的荒唐行径除了无法接受还是无法接受。从分开到重逢，那段名存实亡的恋爱关系持续了八年多，但是如今，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她太多的过往。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在陈琳生死未卜的情况下，不是依靠别人，而是亲自去寻找她的下落哪怕一次。而对于陈琳被营救出狱之后、改名何琳回到重庆之后的八年时间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一片黑暗，他至今没有认真地去了解过她是如何度过那些年的。

在与陈琅嬅摊牌的那一日他终于幡然醒悟，在陈琳从一个善良正义的巾帼英雄蜕变成长为残忍狠毒的嗜血魔女的八年时间里，自己一直都不曾明白过那些不写在书本上的东西。他想，自己或许一直都还只是那个刚刚走进黄埔的卝中卝共卝卧卝底卝，内心总有些自认为满心忧国忧民的傲慢自大，所以才会看不起心中只有儿女情长的陈琳，也没有努力的为两人的感情争取过，因为他下意识的觉得他们是没有未来的。他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或许比许东还要不如，至少，许东对翠玉真的是好的没话说。

叶宇飞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他一向不擅长于处理这样的问题和情况，他感到尴尬、局促。将瑶瑶托付给陈琅嬅夫妇照顾的那一日，她看到了一直在一旁等待着的几个孩子，白有苏和陈琅嬅的心肝宝贝们。陈琅嬅的长女和昔日的陈琳有七分相似，她正在同身边的孪生妹妹讨论着什么，漂亮的手指比划着；那个叫嘉荣的少年郎正蹲着给自己的其中一个弟弟，也不知是琅嬅的第几个儿子，系松了的鞋带，另外的几个弟弟妹妹也争宠似的拉着嘉荣和他说着什么；而白有苏在一旁温柔地和陈琅嬅说着什么，云熙在看到瑶瑶时很是高兴的拉过了自己的姐妹，两个孩子则在婴儿车旁，一边说着悄悄话，一边逗着似乎在闹腾的两个小婴儿玩耍。

这样的场面让叶宇飞觉得世界对他充满了恶意。其实上辈子有那么几年，他们夫妻的关系越发冷淡了。何琳的抑郁狂躁症间或发作导致了她越来越严重的歇斯底里，总是怀疑叶宇飞不在家的时候和那些何琳脑海里虚构的情人们约会，甚至是探望私生子女去了。在两人分开之前，也就是刺杀高野次郎之前，陈琳的笑声非常爽朗，两只大眼睛也充满热情，保持着青春的火焰。可是后来，成都这座古老、幽深的千年古城已经丝毫看不出昔日千金万金小姐的任何痕迹。

叶宇飞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爱人和儿女一个个都躲着他，这给他带来许多无可言说的痛苦。他心爱的女人因为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而胡乱臆测，进而怀疑他，甚至故意冷淡他。对此叶宇飞百口莫辩，这反而越发加重了何琳的狂躁症。何琳究竟有什么根据相信他在外有心上人和私生子，这对叶宇飞来说也是个未解之谜。

是，他对不起她，他害惨了她，他欠她很多，他伤她太深，但他敢说他已经改变了，也竭尽全力的去补偿她，挽回这段感情。他断绝了和亲朋好友的一切联系，每天他为了这个家拼死累活的工作，从洗衣做饭到擦地，所有的家务活都是他来干，还要教养不属于自己的孩子还将他们视如己出，从来没有什么大过失，凭什么要受这种毫无根据的无声指责，承担莫须有的罪名，收获本不该属于自己的惩罚？

孤独走在路上的叶雨霏脑子里满是这些负能量的信息，坏心情让她看上去老气横秋。她没有开那辆黑色雪佛莱，或许是考虑到自己僵硬冰冷的腿确实该活动活动了。叶雨霏越来越瘦了，对男人来说，把她垫在身子下面倒是一块好床板。

在这条狭路，她突然站住了。

一股令她遍体生寒的直觉袭上来，抬眼一看，一辆斯蒂庞克牌轿车正缓缓迎面而来。

不知道为什么，叶雨霏感到了恐惧。她赶紧低下头悄无声息地从轿车旁走过，车轮转动的声响跟敲鼓似的让她的心脏乱跳。她和轿车擦肩而过，各奔前程。就在叶雨霏暗暗松了口气的时候，辘辘作响的车轮突然静止了。

“叶站长？”一个冷淡到令人头麻的男低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车门开启的声音。

叶雨霏小心翼翼呼吸着，举步艰难地慢慢转过身。等她看清了那个从轿车上走下来的人后，浑身上下的血都结成了冰。说实话，哪怕是从常凯申马成峰等人，甚至是他威望甚重的父亲叶泽宏身边走过，叶雨霏都不至于害怕到两腿发软的地步。

“楚医生。”她尽可能妥帖地问了声好，低头看着白有苏的长影子慢慢逼近。

虽然保密局蓉站和陆军医院往来不少，叶雨霏却极少碰见白有苏。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见到这小子，叶宇飞就感觉冥冥之中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牵绊好像同时拉住了他和陈琳(何琳与陈琅嬅)，叶宇飞无法说清楚那种感觉，仿佛上辈子欠了对方不止几百万金条一样。

“你这是上哪去啊？”白有苏声音隆隆地问。他一开口就不是个好兆头，按照以前的风格，白有苏是从来不过问别人的任何闲事的。与此同时他还左顾右盼了一下，此时的小街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刚刚接到密报，有人在……那种地方看见过陈琳，我去红……那边看看他的情况如何。”叶雨霏仍旧不敢抬头。

“你不必去卝红卝灯卝区卝了。陈琳这会子在医院病房里躺着呢，他身边有可靠的人照顾。”

叶雨霏终于抬起头，迎面就遇到那双近在咫尺的琥珀色大眼睛，吓得她赶紧再次低下头去。

“琳……我是说陈琳……他病了？”她嗫嚅道。

“没有生命危险。”白有苏冷笑道，不过听他的语气倒像希望如此。“毕竟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本来他身体就不好，这段时间又几乎每天都在卝酗卝酒卝，卝ke卝药卝，卝lan卝交卝，差点就交代了，身体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好。”

“这……”叶雨霏有点慌乱，“我得赶紧去医院看看他。”

不料她刚刚迈出一步，白有苏就伸出手一把钳住她的胳膊。他力气不小，眨眼之间就在叶雨霏的胳膊上捏出了淤痕。顿时，叶雨霏感到魂不附体，一股可怕的压力从她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大发慈悲，给了你一个解开内心困惑的机会，却被你一脚踢开，真是愚蠢至极。你说对不对，叶——宇——飞？既然如此，也由不得你愿不愿意了，谁让你在这场漫长的游戏中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呢？”

叶雨霏一听这话，顷刻间魂飞魄散。她听出了白有苏的话外之音，脸色顿时红一阵白一阵，两只惊恐的黑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激烈的情感。不一会儿，这些又消失了，就像浮云掠过留下的影子，她的脸色恢复死人一样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