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剑长空（48）

瑾山之战后，大虞虽然仍在戒备状态，但较之前已放松了许多。在收整过阵亡将士的遗物后，又一批从二三线抽调的年轻飞行员陆续搬进来。斩荒为逆云和林轩收拾了一个下午，脑中却不断浮现第三中队曾经齐聚欢笑的时刻，心里像打翻了的五味瓶，越来越不是滋味，最后索性扔在一堆，跑回自己乱糟糟的房间收拾起来。

废纸书本塞满了整个大抽屉，以致他在下面拍打了好几下，才把抽屉拉出来，一团揉得皱蔫蔫的报纸顺势弹了起来。斩荒抓起书本一股脑往地上扔，腾起满屋子灰尘，在阳光下妖娆地飞舞，直到把抽屉清空，再从地上捡起有营养的东西回收进去。

记忆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整理过自己的房间了。几个月前搬来时，他就跟平常搬家一样，把所有衣服书本都统统往一个大包里塞，然后再扔进衣柜抽屉里，算是稍稍分了类。现在看看笙萧默的床位桌椅上有条有理的摆设，再回头看自己垃圾堆一样的窝，还真有些良心发现了。

斩荒平常做事没什么耐心，诸多旧书旧本,只要是他看不顺眼的都一并甩进垃圾桶里，最后只留下薄薄的几页纸。扔完垃圾，斩荒一屁股坐在地上，忽然想起，刚才扔了一本不该扔的东西，于是又埋头拨开垃圾，从凌乱的纸屑中摸出一本淡蓝色封面的笔记本。

翻开鼓鼓的皱黄页面，咸涩的猫鱼干味扑鼻而来，斩荒从里面拎出两只被夹得扁平的小袜子，偏着脑袋用非常好奇的眼光打探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想起，他是什么时候把袜子塞进笔记本里的，甩手扔到脑后去了。

再垂下眼帘时，一张泛黄的照片赫然眼前，矮矮的小男孩穿着印有“小朋友”的小背心站在正中央，一脸灿烂纯真的笑，而不安分的他则跳在男孩身上，让哥哥背着，眨着一只眼很放肆地大笑。

斩荒记起这是五岁时，妈妈为他们拍的照片，一晃十九年过去了，再次翻出它，竟不觉意地笑了出来。

如果永远没有长大，或许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吧。

斩荒对着照片发了好一会愣，困顿的睡意让他渐渐合上了眼，指间的照片一点一点往下滑，轻轻落在地上。悉悉簌簌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斩荒警觉地睁开眼：“谁？”

屈躬的脊背，暴突的门齿，白得透明的脸，尖嘴猴腮，一双绿豆般大小的眼睛却如鹰钩般犀利，无时无刻不在暗地里窥探着属于别人的心事。第三中队的葛生是忠心的，但也是狡诈的，心机沉沉的他往日在队内并不受欢迎，总是让别人敬而远之退避三舍，当隐藏在心灵最深处的情感与脆弱被毫不留情地揭开，那是一种比鬼魂更凄厉的恐惧。

嘴巴歪到了一边，葛生手中捏着刚刚跌落的照片，笑得很诡：“想不到队长还是个怀旧之人呢。”

斩荒一把夺过照片：“你胡说些什么？”

葛生继续皮笑肉不笑：“事到如今你还在掩饰什么，你真的恨那个人么？”

斩荒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你再说我就不客气了！”

“其实你根本就无法恨他，因为他舍弃了母亲也救了你，更因为他和你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斩荒被他激得暴跳如雷，把照片撕得粉碎：“如果是我，一定可以想到让三个人同时活下来的办法而不是还没尽最后努力，就放弃了一个人的生命！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恨他的！”

葛生笑得更开心了：“一个人凭白无故的，为什么值得你如此咬牙切齿地恨？你越是恨他，表明你越在意他。”

斩荒感觉完全落入了圈套，葛生精心设计的圈套，他只剩下绝望的空虚，愤怒之余揪起葛生推到走廊外，“砰”地关上门。

“斩荒，你越是否认就越承认，你骗不了自己。”门外传来阴阳怪气的大笑，歇斯底里。

“滚！！”斩荒重重踹了一脚门板，如果说，魏婴的犀利只是出于善意的劝解，而门外的这个人，简直就是以窥探别人为乐趣。脑子里嗡嗡作响，思绪乱成一团，斩荒对准垃圾桶又是一脚，纸屑如仙女散花般飘落，布满了刚整好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