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原本两家依照约定，选了个良辰吉日定在九月完婚，谁知小皇帝突然下令要吴三桂运送永历帝的遗物回京，吴三桂将此重任交给了吴应麒，成婚一事也不得不搁置下来。

刀铁凤去给吴应麒送行，“我看那个石青鸿武功还不错，一路上你都要叫他贴身保护你才是，这趟货物可容不得损失，定要小心谨慎，平安回来。要不我让小满跟着你吧，这样我也放心点。”

吴应麒见她难得絮絮叨叨的样子，甚是有趣，抿了抿嘴，“我有那么傻吗？刀小满你自己留着就行了。”

刀铁凤见他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吴三桂总不会真让自己儿子出事，肯定也有其他的安排，便稍微放下心来，笑眼盈盈，“是是是，你最聪明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石青鸿整理好后催着吴应麒该出发了，刀铁凤见此便送他上了马车，挥了挥手，“一路顺风。”

待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密林中，刀铁凤才回了凤鸣寨。

这边吴应麒刚出发不久就下起雨来，无奈之下只好进凉亭避雨，举着伞从雨幕中走出，细雨沾湿了他的鞋袜，有些难受，靠近了才发现凉亭里坐了一男一女，男的双手抱剑而立，女的一身紫衣戴着面纱坐在凳子上，看来是江湖中人，也不知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这批货物来的。

这厢叶倩影惊于吴三桂这个大汉奸的儿子竟然长得一表人才，是个翩翩公子。

吴应麒走近后瞧见她眼中的惊艳，心中一动，看来这两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知是刺杀还是绑架，想来应该是反清联盟的人，便也想借此机会和他们搭上关系，于是阻止了石青鸿将人赶走的举动，顺势和二人交好。

恰好此时有孕妇即将生产，吴应麒便做了顺水人情拉进关系，而后邀请这自称是兄妹的二人一起同行。

众人入客栈小憩时恰好遇到浪子调戏弹琴卖艺的小姑娘，吴应麒见此便想起刀铁凤，若是她在这里，定然是二话不说一鞭子抽过去教他做人，吴应麒低头笑了笑，看叶倩影已然走了过去准备动手，便示意石青鸿上去帮忙。

不过是个地痞无赖，三两下便被打发了，不过这小姑娘的琴坏了，小姑娘的爷爷着急得很，吴应麒明白爱琴之人的心情，见此便主动帮他修琴，修好之后试着弹了弹，脑海里浮现起刀铁凤那日跳舞的样子来，琴音也带着一丝情意，叶倩影心中一动，以为他是在向自己诉说情意，看向吴应麒的眼神更加柔和，吴应麒见此微笑着与她对视一眼，并不多言。

晚上夜深人静，本应正是好眠之时，叶倩影吹了迷香，偷偷潜入吴应麒房中，见吴应麒衣着整齐地躺在床上，本想一剑杀了他，又忽得想起二人相识的情景，犹豫了一下。此时叶默声推开门进来，急道，“事情有变，除了我们，还有另一帮人也在行动。”

叶倩影听见外间传来的杀伐之声，二人当机立断改变主意，由叶默声前去支援石青鸿，叶倩影则留下来保护吴应麒进一步博得他的信任。

叶倩影解了吴应麒中的迷药，告知他现在外面正有一帮劫匪，她哥哥已经前去帮忙了。吴应麒听此便急着想去外面瞧瞧情况，叶倩影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

吴应麒走到外面只见数十名身着夜行衣的劫匪拔刀与自己这边带的人厮杀在一起，叶倩影为了保护他在打斗中被割下了面巾，露出脸上的疤。

吴应麒站在门口大喊了一声，“住手。”而后动之以理，“你们动手不过是为了钱财，何必赶尽杀绝呢，我这几箱货物，装的都是值钱的金银珠宝，你们尽可以带走，不过我这最后一车货物虽不值钱，却对我有特殊的意义，你们把金银珠宝带走，把这箱给我留下，如何？”

黑衣人对视一眼，点点头，“成交。”

吴应麒便下令石青鸿放他们走，毕竟这都是自己人，打打杀杀的多不好看，今晚这一出下来能存下不少钱，用作之后复仇的筹码。吴应麒松了一口气，幸好没同意刀铁凤让刀小满保护他的提议，不然今天怕是全都要被刀小满杀光，他的计划便无从实施。

吴应麒转身走向叶倩影，伸手递给她一块手帕，叶倩影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面纱掉了，瞧吴应麒定定地看着自己，心想自己这张脸定是吓到他了，转身就往小树林跑去。

吴应麒紧随其后追了过去，见她停了下来便开口安慰道，“你本是行侠仗义的江湖儿女，又何须因为皮相上的一点小瑕疵就郁郁寡欢呢。”他跟刀铁凤相处久了，也习惯了她洒脱淡然的性格，刀铁凤受伤时他都没机会安慰她，这会儿倒是有地方将心中所想说出口了。

叶倩影听此话心中一动，接过他手里的手帕覆住面部，吴应麒见此开口道，“其实你只是侧面脸颊上有一道小小的伤疤，你的五官和轮廓都极为精致，根本不必在意。”他这些话不像是说给叶倩影，倒像是说给刀铁凤，只不过刀铁凤从来没给过他这个机会让他安慰。

吴应麒想起刀铁凤永远是笑容满面，对他细心体贴，他每次对着她的时候总是闹别扭，说话常常口不对心，还经常对着她生气，她也从来都是一笑置之，而后又会想办法逗自己开心，脸上也露出笑容。

叶倩影见他脸上真心实意的微笑不似作假，以为他在开导自己，便开口讲述自己的经历，原来她脸上的疤是因为发生意外时她爹先救了她妹妹，从此她便心有芥蒂，不能释怀。

吴应麒见状又说了些宽心的话，叶倩影也渐渐打开心房，说道，“其实我爹也是一代名医，他能配出冰肌雪肤膏，只是这药材太过难得，所以一直没有配出来。”

吴应麒听此惊喜地看着她，“都需要哪些药材？你能不能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找齐药材，实不相瞒，我乃平西王府的二公子，我们平西王府的药材库和皇宫的也相差无几，你需要什么药材，尽管直说。”他此刻是真的开心，若是真能配出冰肌雪肤膏，那刀铁凤脸上的疤也有希望治好了，现下还是要先拿到药方，配出冰肌雪肤膏让叶倩影试过才好，以免空欢喜一场倒让她不开心。

吴应麒从叶倩影口中得到药方之后便立马让手底下的人去寻药材，想着尽快配好冰肌雪肤膏，拿到药方的吴应麒对叶倩影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关照，一路上二人共乘一辆马车，偶尔琴箫合奏，下马车休息时也会对弈几局，叶倩影直视吴应麒为知己。

吴应麒见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想来培养他们的人也不得了，便想着借叶倩影认识他们背后之人，看看能不能站在统一战线。

说来也怪，从前他只想着要与精通琴棋书画的女子共度此生，然而当叶倩影站在他面前时他却并没有多少心动的感觉，弹琴时也总是想起刀铁凤来，不知道她在凤鸣寨过得怎么样。凤鸣寨与那木易争斗已久他是知道的，刀铁凤常常有忙不完的事，但是每次自己约她她都会腾出时间来见面，眼下自己不在，她定是不会给自己时间休息。

短短数日吴应麒便已领教相思之苦，不过待回京复命之后他便可以回凤鸣寨和刀铁凤成婚，到时也不必山水相隔。

一行人抵达山西总兵府时冰肌雪肤膏也配置好了被快马加鞭送到了吴应麒手上，吴应麒当即寻了叶倩影要她试药，叶倩影没想到吴应麒真的为她收集到了这些珍贵的药材，便顺从地涂上了药。

总兵府此时却突然闹出了人命，众人只好多留一段时日等待钦差大臣来查案，不过短短七日，叶倩影脸上的疤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吴应麒欣喜地看着她，“这药果然名不虚传。”

吴应麒前几日一直记挂着此事，担心这药没有效果，如今看到这药有奇效，心中的大石也放了下来，倒也松了些防备，同叶倩影饮起酒来。

叶倩影见他前几日眉间郁郁，便开口问道，“我听公子这几日弹琴总是郁郁寡欢，像是有心事的样子，明日便到了山西境内，公子也可卸下重任，不知为何事烦忧？”

吴应麒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这次回去就要成亲了，但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所以我倒是希望这去往京城的路再远一点才好。”他身负血海深仇，与刀铁凤成婚他担心今后会连累到她，但是要他看着她嫁给旁人，他心中也是一万个不愿，因此他希望这一路再长一点，好让他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叶倩影紧了紧拳头，惊道，“二公子你已经定亲了？”而后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又平稳了一下声音开口道，“二公子出身平西王府，身份尊贵，想必那姑娘也一样，定是出身高贵，各方面都万里挑一的佳人吧。”

吴应麒想起刀铁凤扬鞭纵马的样子，不自觉弯了弯嘴角，但是此时他不想在叶倩影面前表露出异样，他还需要借着叶倩影打入朱明联盟，便叹了口气开口道，“我父王为我定下的亲事是云南当地最大的势力刀土司的女儿，名叫刀铁凤。”

叶倩影又试探着问道，“那她是个怎样的女子？”

吴应麒回忆起他们二人相识的点点滴滴，低声开口道，“她为人心狠手辣，是个不通音律只喜欢舞刀弄枪的女子，我弹琴时听不出我的心声就罢了，还在一旁睡觉。”说到后面的时候有些无奈，后来他才知道她那段时间忙得没什么时间睡觉，还特意陪自己出来赏花，想来那会儿是太困了。

叶倩影皱了皱眉，见他对这门亲事好像很不满意的样子，问道，“那你父王为何为你定下这门亲事？”

吴应麒站起来摇着扇子在琴前走来走去，接着答道，“像我们这种出身显赫的世家子弟，婚姻之事都是父辈用作结权盟势的筹码，我迎娶刀土司的女儿，也是为了壮大我父王的实力。”

叶倩影不禁有些动容，“身为平西王之子，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吴应麒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其实身份地位财富对我来讲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想和与我心意相通之人相伴一生。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可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平淡一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门外的刀铁凤听到这里只觉一颗心被浸入了冰冷的海水里，又苦又涩，明明是炎炎夏夜，却掌心冰凉，原来他竟是这样看自己的，过去的相处，自以为是的喜欢，现在想来不过是个笑话，她听说他路上遇到了劫匪，担心他出事，处理完木易的事情都没来得及换衣服就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山西总兵府，真是何苦来哉。

不过今日听他这番话，也不算是白来一趟，至少日后不必再心怀期许。

刀铁凤推开房门，神色凄然，脸上挂着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她这一生还没流过泪，此时此刻也不肯落泪，既然相识一场，索性留个体面，她直直地看向吴应麒，“原是我挡了你的道，你放心，今日我踏出此地，你我二人的婚约就此作罢。”她目光扫视了一眼叶倩影，嗤笑一声，“既然你喜欢的是精通琴棋书画的女子，那我就祝你得偿所愿。”

吴应麒没想到她会赶来，更没想到她偏偏这时候在门外偷听，一时之间怔住，不知如何是好，他嗫喏了嘴唇，想开口解释，又不知从何解释起，明月悬于她身后，吴应麒觉得此刻的刀铁凤离他就如这月亮一般遥远，听她说解除婚约，心里又急又气，她就不肯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刀铁凤这会儿倒是冷静下来了，她看着吴应麒的眼睛，从前她觉得云南的风花雪月都揉碎在这双眼中，而今她却觉得这里分明装着虚伪、欺骗，那些无意中流露出的少年欢喜，不过都是她的错觉，是她的爱倒映在他眼中而已。罢了，有什么可计较的，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喜欢联姻吗，既如此，做最后的成全也好，思及此，刀铁凤转身便离开了，只留下一个直挺挺又稍显孤寂的背影。

吴应麒眼看着她眼里的光黯淡下来，那双眸子里再也没有对他满心的爱意，心里突然慌乱起来，他想去追，却怎么也迈不出脚步，只能愣愣地看着刀铁凤远去的背影。

叶倩影见这绝色女子立在门外，神色寂寂，月光打在她脸上更显几分凄凉，她说完那句话后便径直离开，毫不拖泥带水，叶倩影转头看向吴应麒，发现他在走神，开口问道，“你还好吗？她就是刀铁凤吗？”

吴应麒回过神来，压下心中思绪，想着等送走叶倩影之后再去寻刀铁凤解释，等她看到冰肌雪肤膏就会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她那样喜欢他，一定不会就这样离开的，“她就是刀铁凤。我没事，只是我担心她就这样提出解除婚约，我回去后会受罚。”

叶倩影又安慰他道，“你是你父亲的亲儿子，他不会真的迁怒于你的。”

吴应麒点点头，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才送叶倩影离开。叶倩影一走他就急忙去问了守在门口的侍卫刀铁凤去了哪里，侍卫只摇头道不知。

吴应麒想着她一路奔波，此时应该在客栈休息，便命人搜寻城中客栈，定要找到她。吴应麒接到属下回报的消息后便直接赶往来福客栈，却见桃染守在门前，见是他来了直接执剑拦在门前，“小姐多日奔波劳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二公子还是不要打扰得好。”

吴应麒见此也不好闯进门，只能住在她旁边的客房等她醒来后再说，她没说不见他，这就是一个好消息了。

吴应麒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待到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他心里一惊，他从来不会晚起，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打开房门一看，果然隔壁的客房已经人去楼空。

吴应麒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房间，一尘不染，连封书信都没留下，他之前一直觉得无论何时刀铁凤都会站在他身旁，笑着为他遮风挡雨，而如今他才想起来她骨子里是个多么果决的人，连道别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无奈之下，吴应麒也只能先去京城复命，被皇上话里话外敲打了一番后才有惊无险地离开京城，顺便也捎上了叶倩影和叶默声，一路赶往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