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吴应麒回了王府后心中有愧，晚上做梦时竟也梦见刀铁凤抱着他滚下山崖时的情景，从梦中惊醒的吴应麒想起刀铁凤鲜血淋漓的伤口，看了看床边她给自己包扎的手帕，皱了皱眉，他虽不喜婚姻之事不由自己做主，但也没想过要害刀铁凤。

今日这刺杀之人原本就是吴三桂安排在他身边监视他的双面间谍，他原本是想借刀铁凤之手除去此人，便对细作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竟连累刀铁凤遭此一罪，他本以为刀铁凤只是喜欢自己这副皮囊，却没想到她在危急关头以命相护，倒叫他不知如何面对才好。

睡醒后吴应麒便想着去看看刀铁凤的伤势如何，行动中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迫切，然而等吴应麒到了凤鸣寨之后却吃了个闭门羹，守门的两个侍卫直言小姐这几日都不见客。吴应麒以为是她伤得太重不便见客，留下了一些珍稀的药材便回了王府。

一连一个多月吴应麒都没见到刀铁凤，他这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刀铁凤连书房重地都能让自己进去，又怎会一直对他避而不见，想来应该是刀天崇的授意，只是他进不去凤鸣寨也不知道刀铁凤的伤怎么样了。

这边刀天崇陪着刀铁凤在园子里散心，之前刀铁凤问起吴应麒，他借口吴应麒在王府养伤不出门给搪塞过去了，总归这凤鸣寨他还是能做主的，也没人敢在刀铁凤面前嚼舌根。

刀天崇心疼地看着刀铁凤脸上的伤痕，请了无数名医都说这疤痕是消不掉了，只有一个老大夫说有一冰肌雪肤膏或许能有效果，只是这冰肌雪肤膏的配方早已失传，“早知如此，当初我说什么都不会答应跟他吴三桂联姻，白白害了你。”

刀铁凤听出他语气中的愧疚和懊悔，安慰道，“爹你不能把所有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啊，我知道我受伤你心里更难受。往好了想，或许能有办法找到配方呢。”

刀天崇点点头，将刀铁凤抱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一定会的，不管用什么办法，爹一定会帮你找到药方。”哪怕希望渺茫，他也绝不会就此放弃。

凤鸣寨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刀天崇叮嘱刀铁凤最近都不要出门，待在寨中好好养伤，刀铁凤也体谅他的心情，便连着两个月都没有出门。

期间刀铁凤问起桃染吴应麒可有来过凤鸣寨，桃染谨遵刀天崇的吩咐，只摇头说吴应麒派人送来了伤药，人没有来。刀铁凤会意地点点头，想来他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救他一事她从不后悔，也没想过以此作为获取他怜爱的筹码，便不再问起吴应麒之事。

一直到六月末的火把节，刀铁凤才重新露面，这火把节是多个少数民族的传统节日，向来盛大，凤鸣寨自然也是要好好操办的，按以往惯例要搭建祭台点燃圣火举行祭火仪式，白日里在马场举办摔跤、赛马比赛，入夜了则会燃起篝火载歌载舞。

许久不曾骑马的刀铁凤也趁此机会好好过了把瘾，憋在房间几个月对她来说真是难捱，好在值此盛会刀天崇也不会拘着她，那点伤早就好了，只是刀天崇一直放心不下，她才配合着不出门。

吴应麒在人群中望着刀铁凤策马奔驰的身影，一别数月，她还是如从前般潇洒自在。

刀铁凤远远瞧见了吴应麒，无他，他这身打扮在一群少数民族服装中实在是显眼。策马到了吴应麒身前，刀铁凤利落地翻身下马，银铃碰撞发出悦耳的响声。

刀铁凤笑容满面地看着吴应麒，“怎么样，手臂上的伤好了吗？这些日子我阿爹让我在寨中养伤，也没办法去看你。”

吴应麒只觉她如同这骄阳一般明艳动人，视线停留在她的右脸上，喃喃道，“我无事，你的伤怎么样了？”

刀铁凤听他无事倒是松了一口气，牵着马边走边聊，满不在乎地答道，“我伤得也不严重，早就好啦。”

吴应麒却突然伸手靠近她的脸，刀铁凤下意识往后一退，“你的脸？”

刀铁凤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疤，语气轻松道，“没事，就是留了一道疤，阿爹最近一直都在找名医想治好它，我也不想扫了他的兴，只不过这冰肌雪肤膏早已失传，治好的可能性不大。”

吴应麒点点头，记住了这药方的名字，想着暗地里帮她查一下这药方的下落，“对不起。”

刀铁凤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说了此事错不在你，你不必因此介怀，更不需要为此心怀愧疚想要弥补我，我也从未想过要以此为要挟要你对我好。救你这件事我从未后悔过，再重来一次，我也会做出和当日一样的选择。”

而后刀铁凤话锋一转，“不过，你下次出门还是得多带点可信的人，我不一定次次都能在你身边，你不喜欢习武就得多带几个武功高强又忠心的侍卫。”

吴应麒愣愣地看着她的笑脸，“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刀铁凤有点疑惑，这问话怎么没头没尾的。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吴应麒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一丝说谎的痕迹。

“因为我喜欢你呀。”刀铁凤神色坦荡，神采奕奕的眼睛直直看向他的眼睛，还有点害羞，平日里自己念叨是一回事，直接告白好像又是另一回事，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她的眼神太过明亮，这一瞬间吴应麒仿佛觉得世界都安静下来，只能看见她抬头看向自己的眼睛，明亮、炽热，如骄阳一般照亮自己晦暗不明的人生，她眼里倒映着他一人的身影，简简单单一句喜欢就胜过他在诗书中读过的所有情话。

吴应麒转过脸干咳了几声，不想让她瞧出什么异样来，“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不矜持。”

刀铁凤无奈地耸耸肩，笑嘻嘻地开口道，“我这人就这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改不了了，以后你就得多担待咯。”

刀铁凤拍了拍追云的头，让它自己在一边吃草，随手坐在草地上，看远处的云，右手拍了拍旁边的草地，对吴应麒说道，“来，坐下休息一下。”

吴应麒看了看自己白色的衣服，又看了看这绿油油的草地，皱了皱眉，想坐又怕弄脏了衣服。

刀铁凤转过头看向他，“磨磨唧唧的干嘛呢，脏了再换就行了。”说完就一把拽住他的手拉着他坐下。

“你看远处的云，飘来飘去的，多好看呀。”刀铁凤曲起膝，将头靠在膝盖上。

吴应麒顺着她的话朝远处看去，天上云卷云舒，绵延的草地也舒展在云的怀抱里，耳边有絮絮风声，微风拂过草地，留下点点波浪，心情也舒缓下来。

吴应麒看了看她的侧脸，“其实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是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就好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做刀土司的女儿了之后要做什么？”他常常痛苦于自己的身份，为了大业不得不隐忍认贼作父，在人前做戏，实在是太累了。

刀铁凤偏过头看他，清澈的眼睛里有点迷茫，而后又一如往昔般明亮，“在说什么傻话呢，出身岂是你我能决定的，若你是个普通人，又哪里来的这个条件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呢，更别提自小就学习琴棋书画了。我这辈子都是我爹的女儿，我注定是要一辈子守护凤鸣寨的。”

吴应麒不死心地开口道，“如果呢？如果真有那天呢？”

刀铁凤定定神，看向远方，“那我定是要带上我的剑和追云，去浪迹天涯。”

吴应麒诧异地看向她，“就这样？”

刀铁凤想了想，点点头，没错啊，“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吴应麒颇有些咬牙切齿，嘴上说着喜欢，但是根本没想过要和他一起，“你不带上我？”

刀铁凤看了他一眼，故作吞吞吐吐的样子，道，“你连马都不会骑，怎么跟我去浪迹天涯，武功也不会，带着你太危险了。”

吴应麒气得直点头，“好啊你，原来你这么嫌弃我。”

刀铁凤见他好像真有点生气，噗嗤一声笑出声，“好啦好啦，别生气，逗你的，只要你愿意，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丢下你的。”

吴应麒见她有意调侃自己，气得站起身转身就走，刀铁凤连忙跟上，“我错了我错了，别生气，我保证下次不拿你寻开心了。”

路上恰好遇到一个不长眼的拦路，刀铁凤定睛一看，神色变得冰冷，“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脸上长长一道疤痕，正是吴三桂远亲家的大儿子吴秋凌，吴秋凌摸了摸自己的脸，那道疤也是拜刀铁凤所赐，眼神犀利地看向刀铁凤，语气阴恻恻的，“我当你这段日子为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原来是遭报应毁了容，出门也不把脸盖住，也不怕吓到别人。”又看向吴应麒道，“只可惜了吴二公子，今后要日日对着这么一张令人作呕的脸。”

吴应麒见此握紧了拳头，“说什么呢你。”

刀铁凤握住吴应麒的手，冷冷看向吴秋凌，“看来是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一脚踹在他膝盖上，逼得他下跪。

吴秋凌痛得面部扭曲，见她起了杀心，“你敢，你要是敢动我，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刀铁凤嗤笑一声，“你摸摸你的脸，我有什么不敢的，本还以为经过上次的事之后你会有点长进，没想到还是不长记性啊。”

恰好刀小满走过来，刀铁凤直接把人丢给刀小满处理了，不死就行了。

吴应麒看向刀铁凤，急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刀铁凤转过头看向他，“没事，这是你爹那边的远房亲戚家的庶出子，平日里没少仗着你爹的势力胡作非为，上次强抢民女撞到我马车上我就直接给了他一鞭子教训教训他，没想到现在还敢来我面前晃悠。”

吴应麒这才把传闻中的那件事对应起来，“原来他们传的你一鞭子抽得一个人脸皮开肉绽是这件事，你怎么也不解释解释。你如今这样对他，会不会对你不利？”

刀铁凤笑着开口道，“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如今他家嫡子都有了，谁会管他这么个没有母族势力的庶子。”

吴应麒对她又有了新的了解，看来这件事他也可以推波助澜一下，“你现在是要回寨子吗？”

刀铁凤点点头，眼神略带期盼地看向他，“晚上还有篝火晚会，你到时候来吗？”

吴应麒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一手握拳轻咳了一下，“既然你这么诚心地邀请我来，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刀铁凤见他这样乐不可支，笑着点点头回了凤鸣寨。

夜幕降临，祭台周围燃起几从巨大的篝火，昆明城里不管是外地来的还是当地居民都赶过来一赴盛会，围着篝火放歌起舞，不愿跳舞的也围坐在一旁吃肉喝酒，一消夏夜，好不畅快。

刀铁凤也混在里面跳了个舞，轻盈灵动，如同展翅的火凤，吴应麒坐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她跳舞，心跳也漏了一拍。

刀铁凤跳完舞发现吴应麒看着篝火发呆，火光照在他脸上，平添几分温情，刀铁凤弯下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吴应麒猝不及防被她吓了一跳，鼻尖还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气，脸上一红，幸好被火光盖住，“你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什么？”

刀铁凤笑着在他旁边坐下，支着手看向他，看了眼眼前的酒杯，“这酒后劲足，喝多了小心明天头疼。”

吴应麒见她坐在自己旁边，不自在地点点头，梗了梗脖子道，“我酒量很好的。”

刀铁凤笑意更深，她可是听刀小满他们打听过，吴应麒喝酒超不过五杯，这会儿倒是在她面前犟起来了，“是是是，你酒量好也不能贪杯呀，喝酒伤身。”

吴应麒勉为其难地让下人撤去酒杯，他说真话她反而不信，闷闷不乐道，“不喝了。”

刀铁凤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到吴应麒面前，打开之后是个玉扳指，“喏，我听人说上次那事害你丢了你母亲送你的玉扳指，我特意找人做了个一样的，虽然也不能代替你母亲的那个，但也算我的一点心意。”刀铁凤皱了皱眉，她派人去山崖下找过，但就是没找到，说不定是冲进湖里了。

吴应麒怔怔地拿起玉扳指，往手上一戴，正好合适，心头一喜，“你怎么知道尺寸的？”

刀铁凤笑着答道，“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知道这么点事还不容易吗？”

吴应麒转而看向前面的篝火，他就对她一无所知，以前他听人打听来的消息，觉得她蛮横无理，性格泼辣，对她的事也毫不上心，“多谢。”

刀铁凤挥了挥手，看向前面跳舞的人群，“你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