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刚回到王府吴应麒就被吴三桂怒斥一通，让他跪下，吴应麒没法，只好下跪，难道他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不成。

吴三桂将茶杯摔在吴应麒身旁，茶杯瞬间化成无数碎片，吴应麒也不能幸免，“你真是翅膀硬了啊，居然让刀铁凤退了婚，你可知道现在我平西王府成了多少人的笑话，你知道失去刀天崇的助力是多大的损失吗？”

吴应麒抬起头震惊地看向他，他原以为此事还有余地挽回，这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刀天崇竟然能胁迫吴三桂同意退亲，“父王，都是儿臣的错，是那日儿臣和刀铁凤赌气，没成想她真的退了亲。”

吴三桂听此怒气更甚，一袖子将书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下，“赌气？赌的什么气能让她退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弯弯绕绕，这些日子你是不是与一个江湖女子走得很近？你竟然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闹到如今这种局面，我看你是脑子不太清醒，这军中事务你也不必参与了，你也该长长记性了。”

吴三桂直接叫人将吴应麒拖出去重打五十军棍，这五十军棍打下去就吴应麒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能不能留口气在都要看天意。

吴应麒的母亲秦氏之前听闻退亲一事便知道吴应麒这难逃一劫，她不知道为何吴应麒突然和刀铁凤退亲，明明出发之前两人还好好的，她这儿子嘴上不说，但是她看得出来他是喜欢刀铁凤的，平日里没少弹她送的琴，结果这才一个月不到，刀铁凤竟然就退了亲。

秦氏听下人来报吴三桂动用军法，便哭天抢地地一路赶过去，到了之后就开始抱着吴应麒哭，不让侍卫继续打他，一通胡搅蛮缠之下，吴三桂到底还是心软了三分，只打了二十军棍便让侍卫停手了，“回去好好管教你儿子，看看你把他娇惯成什么样子了。”

秦氏连忙带着吴应麒回了别院，要给他上药，却被吴应麒制止了，“娘你把我带来的冰肌雪肤膏给铁凤送去，你跟她说，她要是不来，我就不上药。”

秦氏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下来，刀铁凤见到冰肌雪肤膏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只是如今覆水难收，也不必相见，“夫人还是请回吧，我收下这冰肌雪肤膏便与他两不相欠，我如今已经看开了，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今后夫人也不必再来。桃染，送客。”

吴应麒听秦氏回来，满心欢喜地望向门口，却不见刀铁凤的身影，“娘，她人呢？”

秦氏将刀铁凤的意思转达给吴应麒，吴应麒满脸难以置信，她为了他连自己性命都能不顾，如今怎么会不来看他呢？他急切地抓住秦氏的手，“娘，你是不是没有同她说清楚，她怎么会不来呢，怎么会呢？我要去找她，她不会不见我的，娘，你带我去见她。”

秦氏心疼地看着吴应麒这样子，吴应麒自小便十分懂事，她一直都教导他要隐忍，要顾全大局，一定要杀了吴三桂报仇雪恨，她从来没见他这般失态过，秦氏紧紧地抱住他，“麒儿，她说今后与你两不相欠，让你不要再去找她了，你先冷静下来，娘先给你上药。”

吴应麒听此怔怔直掉下一滴泪来，“不会的，不会的，我要去找她。”他挣脱秦氏，一瘸一拐地就往外走，秦氏见此只好跟在他身后。

桃染原本奉了刀天崇的命令不让吴应麒进凤鸣寨，谁知这吴应麒扬言要是不让他进去他就一头撞死在寨子门口，如今刀天崇去了丽江，桃染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只好去回禀刀铁凤，刀铁凤听此嗤笑了一声，“他也就会拿自己的命来要挟我，带他进来吧，死在寨子门口多难看。”待桃染走后又吩咐人取了金疮药来。

桃染领着吴应麒和秦氏进了门，吴应麒见到刀铁凤开口就问，“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刀铁凤见他面色惨白，走路一瘸一拐的，看来这军棍还真是不好受，他平日里这么怕疼今天倒是还敢走过来找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既然已经退了亲，那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关系了，我去不去看你，有什么紧要的。”

吴应麒被她这话扎得心头直滴血，想要和她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听我解释。”

“行了，先上药吧，也不怕残废了。”刀铁凤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带着桃染退出了门，留秦氏给他上药。

吴应麒见她嘴上不饶人，但是还是关心自己的，傻笑了两下，秦氏见此直摇头，看来麒儿这次真的是栽了，只是她瞧着刀铁凤也不见得会回心转意。

或许是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心绪郁结，也或许是这二十军棍太重，吴应麒倒头就晕了过去，秦氏见状连忙起身打开房门让人去请大夫。

刀铁凤担心地走进房中一看，吴应麒白净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伸手在额头上一探，果然是发烧了，担心他伤口发炎，便留在这边一直照顾他。

吴应麒中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到刀铁凤担忧地看着自己，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软软的，“我好难受。”

刀铁凤被这声音激得心头一颤，用手帕给他擦了擦头上的汗，“乖，喝了药就不难受了。”她抽开手想去端药，但是吴应麒这会儿手劲出奇地大，他以为刀铁凤又要不管自己了，连忙拽住她不让她动，直起身把头埋在她肩上，“你别走，你别生我气了，我那时候是为了拿到她手里的冰肌雪肤膏才说那些话哄骗她的，那不是我的真心话，你信我。”他坐到了伤口处，疼得冷汗直流也不敢喊，他怕他一松开刀铁凤就真的走了。

刀铁凤见此赶紧扶他躺下，“这是我家我走去哪里？我去给你拿药，乖乖的，别乱动。”

吴应麒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眼睛都不眨，见她只是去拿桌子上的那碗药才稍微放下心来。

刀铁凤瞧他这样心疼得很，他哪里遭过这样的罪，看来这次的事情对他打击确实太大了。刀铁凤看了看他澄澈的双眼像小鹿一般盯着自己，生怕自己离开，心里有些酸，造化弄人，如今就算二人互道心意，他们也不可能了。

刀铁凤小心地给他喂完药，又给他擦了擦汗，转身就叫桃染再去请大夫来看看。

吴应麒见她这般轻柔地对待自己，和从前一般，心里压着的巨石终于放了下来，带着笑意看向刀铁凤，殷切道，“你快过来坐。”

刀铁凤坐在床边，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缓了缓语气，开口道“下次可不能再拿身体开玩笑了，我和你娘都很担心你。”

吴应麒傻笑着点点头，露出两颗兔牙，“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担心了，你不生气了吧？”

刀铁凤摇摇头，他这样她怎么还生得起来气，一想到他刚刚病恹恹细声细气地跟自己说话，心里什么念头都没了，只希望他能赶快好起来。

吴应麒见此紧接着开口道，眼神期盼地看向她，“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你退亲的事便不作数了对不对？我明天就去和我父王说退亲之事不作数了。”

刀铁凤听此笑容敛了起来，略带失望地看向他，“你是为了我退亲之事才来的？”她以为他是因为喜欢她才对她这般，原来是为了联姻一事，也是，为了这件事他遭了这么多罪，哪怕不喜欢，他还是会挽留自己的，他既然能对那个女孩子逢场作戏，那对自己逢场作戏也在意料之中。

吴应麒见她脸色一变，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正要开口解释，恰好大夫进门来，刀铁凤顺势抽开手，让大夫给他诊脉，告知吴应麒已经没什么大碍后便退了下去，桃染也将房间留给二人。

吴应麒见人都走了，连忙开口道，“我不想你退亲，我想和你在一起。”说着便要下床走向刀铁凤。

刀铁凤见此只好扶住他，“说话就说话，别乱动。你难道不是为了想与凤鸣寨联姻才过来的吗？”

吴应麒摇摇头，他自听吴三桂说刀铁凤退亲之后心里便没有想过权力纷争之事，只想着如何挽回她，认真地看向她，“不是，我来是因为我心悦你，是我吴应麒想和你刀铁凤在一起，不是平西王府的二公子想和凤鸣寨联姻。”他拉着刀铁凤的手放在心口处，“这里，为你而跳。”

刀铁凤被他这招弄得兵荒马乱的，心里砰砰直跳，烛光下他的眼神太过认真，叫她不敢直视，刀铁凤一把抽回手，就想离开。

吴应麒见她要走，急忙叫了一声，刀铁凤以为自己推到了他的伤口，赶紧走到床边，“是不是碰到伤口了？我再叫大夫来给你看看。”

吴应麒趁机拉住她，“不要，我只要你留下来陪我，你陪着我我就不痛了。”吴应麒心知她心里还有自己，顺势用身上的伤牵制住她，不想她离开他视线。

刀铁凤见此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借着身上有伤变着法撒娇呢，但是他也确实伤得很重，又还发着低烧，“我不走，我留下来照顾你，睡吧。”

吴应麒本就精力不济，这会儿跟她说了这么久的话已是极限，趴在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刀铁凤就这样坐在床边守了他一整夜，半夜的时候他又烧了起来，刀铁凤折腾了一宿没睡好，后半夜才入睡。

吴应麒睁开眼时刀铁凤还没醒，她睡着的时候恬静淡然，吴应麒动了动身子想要起来，小心翼翼地爬起来，不想惊醒她，结果还是不小心碰到了她。

刀铁凤骤然惊醒，擦了擦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他，手摸了摸他额头，“你醒啦，看样子是退烧了，我叫桃染去请大夫。”说罢就打着哈欠往门口走，桃染连忙派人去请来大夫。

直到老大夫确认吴应麒病情稳定下来刀铁凤才长松一口气，叫桃染去给秦氏带话，又吩咐厨房送上早饭。

二人洗漱完毕后便开始用餐，刀铁凤见他眼巴巴看着自己，手里的粥也喝不下了，叹了口气，“可是早餐不合你胃口？你伤还没好，只能吃些清淡的，中午再做点其他的。”

吴应麒摇摇头，嘟囔道，“你看我自己吃饭不方便。”

刀铁凤笑了笑，他又不是手断了，还真是会使唤人，一口气喝完碗里的粥，端起他的那碗走到床边，“你可真是会挑人伺候。”

吴应麒见她走过来，忙道，“不急，我不饿，你先吃。”刚说完肚子就咕咕一叫，吴应麒脸一红，真是太丢脸了。

刀铁凤想起他昨日自午后便滴米未进，这会儿肯定是饿极了，拿勺子舀起粥喂到他嘴边，“张嘴。”

吴应麒手撑着床侧起身接受投喂，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发现她并未涂药，“怎么不用冰肌雪肤膏？”

刀铁凤无奈地笑了笑，促狭地看着他，“是谁昨天晚上拉着我不让我走的，我就是想上药也没机会呀。”

吴应麒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昨天晚上烧得迷迷糊糊的，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了，好像是拉着她不让她走，“那你先去上药。”

刀铁凤轻笑出声，“不急，先吃饭。”拿出手帕给他擦擦嘴才放下碗。

吴应麒伤得重，也不方便挪动，吴三桂也乐得他待在凤鸣寨这边，说不定还能挽回一点局面。

这几日吴应麒在凤鸣寨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滋润，刀铁凤对他可谓是有求必应，导致吴应麒也更是得寸进尺，不让刀铁凤离开他视线，刀铁凤也只好把公事都搬来房间处理。

唯独吴应麒提起成亲一事都被刀铁凤转移话题带了过去，几次三番如此，吴应麒也不再说起这个事情，如今二人互通心意，此事也不急于一时。

然而蜜里调油的日子实在是太过短暂，这晚刀铁凤被吴应麒硬留下来要她陪着他睡觉，刀铁凤只好打发了下人离开，摆了张榻睡在榻上，很快就进入梦乡。此时窗外却伸进一只竹管往门内吹迷烟，刀铁凤操劳了几日本就睡得沉，又吸入了少许迷烟，一时半会儿清醒不过来，吴应麒自小经历过无数暗杀，对迷烟的味道甚是熟悉，闭气躺在床上装作熟睡的样子，他以为这次来的人也是刺杀他的，便等着他动手。

谁知这黑衣人径直朝刀铁凤所在的地方砍去，吴应麒察觉到不对，睁开眼一脚踹开了他，快步从他手中夺过刀一刀割破了他的喉咙，这人一下撞倒在刀铁凤的榻上，刀铁凤迷迷糊糊清醒过来，看清眼前景象，吴应麒提刀站在旁边，她脚边是被一刀割破喉咙的黑衣人，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嗤笑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用陌生的眼神看着吴应麒，“原来蠢的人是我。”

吴应麒听她这话立马扔下刀，若非这人是冲着她来的，他也不会暴露自己会武功一事，慌忙解释道，“你听我说，我是有苦衷的，我”，他不能说，哪怕是刀铁凤，他也不能将自己的身份坦然相告。

刀铁凤看着他，神情冰冷，点点头，“不必多言，我都明白。休息吧。”叫刀小满将尸体火化了之后刀铁凤也离开了。

短短一个月，吴应麒就颠覆了她对他的认知，她看着刀小满查到的资料，原来如此，吴应麒竟是明朝遗孤，秦氏当初怀着他嫁给了吴三桂，这些事情虽然极其隐蔽，但是只要有心，也不是全然无迹可查，她之前以为吴应麒是讨厌吴三桂掌控他的人生所以才隐藏锋芒，没想到事实更加出乎她的意料。

她都能查得到的东西，不知道吴三桂查过没有，若是查过，也不知道他到底清不清楚这些事，吴三桂此人深不可测，醉心权术，不然也不会想着起兵谋反被刀天崇抓到把柄以此为要挟退了亲。

刀铁凤深深叹了口气，看着池中的锦鲤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也不知道它们知不知道自己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淡漠地开口道，“将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处理了吧。”刀小满领命而去，他从来不会质疑她的决定，他的命是她捡的，不管她吩咐什么，他都会遵从。

刀铁凤让桃染去平西王府别院请吴应麒去汤池附近的龙泉寺一聚，自从那晚之后刀铁凤与他再也没有见过面，吴应麒听到她约他见面，欣喜地出了门，以为她原谅自己了。

龙泉寺有株千年黄连木，树干乃七人合抱之粗，历经沧桑，树皮开裂却仍旧枝繁叶茂，当地人常来此地焚香祈福，以期风调雨顺，家宅平安。刀铁凤看这树枝上挂满了红色的祈福带，风一吹，飘带便如同蝴蝶一般随风起舞，也不知道这古树是不是真的能成人所愿。

吴应麒到的时候就见刀铁凤立于古树之下，红衣飘飘，偶有树叶打着旋儿飘落。吴应麒笑着向她走去，“我来啦，你是不是等了很久了。”

刀铁凤转过身也带着笑看向他，山景都作了陪衬，吴应麒心头一动紧紧抱住她，刀铁凤轻轻回抱住他，拍了拍他，示意他松开，“我今天来是给你送一样东西。”

吴应麒听她给自己带了礼物，眉开眼笑，“你肯原谅我就好了，我都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

刀铁凤眼神眷恋地看向他，将袖子里的信封交到他手里，吴应麒疑惑地打开信封，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淡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放心，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不能再开口了。”

她伸手摸了摸吴应麒的脸，“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我不能陪你一起，今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吴应麒见她要走，心里慌乱得很，拽住她的手，“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刀铁凤抽出手，仍是背对着他，“说什么傻话呢。”而后翻身上马，勒住鞍绳定住不动，“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完便策马离开。

风中传来最后一句，“此去山高水长，万万珍重。”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她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但是绝不能拉上凤鸣寨上上下下数百口人为他陪葬，她也没有任何资格让他放下国仇家恨，哪怕他前面是万丈深渊，她也不能开口劝他停下，他这么聪明，或许早已预料到自己走的是死路。

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没有谁可以阻挡它前进的步伐，它以摧枯拉朽的力量将一切试图抵抗它的人和物碾得粉碎。反清复明不过是飞蛾扑火的挣扎，她不能自私地将阿爹和凤鸣寨卷入其中。

吴应麒站在树下手里紧紧攥着信封，死死盯着她策马疾驰的背影消失在天际，直到夜幕降临才离开。

而后吴应麒如何与吴三桂周旋，又如何借着叶倩影打入朱明联盟开始复国大业，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自龙泉寺一别，刀铁凤便再也没有与吴应麒见过面，也不再关注他的消息，一切都看似回到了认识吴应麒之前的日子，只除了吴应麒会给她写信。这些信刀铁凤都让桃染锁在小盒子里，从来没打开看过，她也从不回信，她怕看了之后就忍不住想去找他，她不敢看。

初时她一个月能收到十来封信，而后变成一个月几封，再往后就成了一个月一封，两年之后便是几个月一封。她想，或许再过几年就是一年一封，再往后就是几年一封，时间再久一点他便不会再坚持了。

夕阳西下，刀铁凤牵着牧风追云在普渡河边喝水，追云依旧亲昵地蹭蹭她，这景色让刀铁凤想起数年前与吴应麒在马场初见的情景，也是红霞漫天的黄昏，刀铁凤摸了摸牧风的头，她知道，那个说要和她一人一匹快马去浪迹天涯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