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暮宅内院，黄昏垂延。

暮芊芊醒过来时，昏色暗涌，水红的纱帐漫在床的四周，严严将外面的光线阻隔。头痛难忍，视线不明，床外疑似有妇人的啼哭，遮遮隐隐，却是掩不住伤心之意。

　　“咳，咳咳...”暮芊芊猝然咳了几声，惊动了在外啼哭的妇人，只听几下急急的脚步声，妇人已是闯了进来，见床上的暮芊芊苍白着小脸艰难咳嗽，又急又欣喜，忙放声嘱咐跟在身后的丫鬟，“快，快去请大夫过来。”

　　丫鬟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边跑还不忘便喊，“来人啦，大小姐醒啦！”

　　声音一路高散过去，荡在将要夜色来袭的薄暮里。

　　“芊芊，”

妇人把水红的纱帐高高挂起，露出躺在床上之人的苍白小脸来。光亮了许多，这才看清妇人不过二十多岁，饶是熬了几天没合眼，疲态也掩不住她的美艳。

　　妇人想是心疼极了她，手帕擦了擦她脑门的虚汗，见她一脸茫然傻滞的表情竟又悲从中来，帕子捂在嘴间遮住呜咽，“芊芊可受苦了，都是娘不好...”

　　“娘...”暮芊芊乖巧地喊着，忍住脑中一阵阵的刺痛安慰着妇人：“娘，芊芊没事，莫要担心。”

　　“芊芊，”美艳的妇人将她的手握住，妇人掌心软乎乎的，温度暖人，“芊芊放心，娘一定让你爹把那母子俩撵出暮家去！”

　　听到妇人说出这样的话，暮芊芊却是更急了，“娘亲，真的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了...”

　　“还说，要不是你接触了他，会摔得这么严重吗？”

　　不是的！

然而纵是隐情颇多，暮芊芊根本无力可辨，反正，他们都认定了暮轻寒是灾星。偏过头去，发烧到整个人都在发烫，暮芊芊又想起连着两天都没能去外院找暮轻寒，不知道他会不会气她...只是五岁的孩子，那么欢喜自己对他的好。

暮芊芊心头的愧疚又冉冉升了起来。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她大可真的不顾什么灾星之言，最好最好地对待暮轻寒。然而，却还是因为害怕殃及娘亲，不敢为他做尽所有。

　　暮芊芊不敢赌，毕竟在自己是穿越过来的这种荒谬设定中，任何不合理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上一世的暮芊芊，不过是个普通的大二学生，父亲早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只有她和母亲相依为命，一直到了大二，最疼爱她的母亲却也因病而离开。

暮芊芊是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才会伤心过度浑浑噩噩了一个星期，最终身体不支生了病，发着烧昏过去。再醒来，就到了古代的地方。她挥舞着胖乎乎的小胳膊，俨然成了一个小婴儿。

　　也惊慌失措过这突如其来的穿越，可当暮芊芊看到将自己温柔慈爱抱在怀里的人那张只是比自己母亲年轻了十几岁的脸时，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小小的婴儿眼灵力，房梁精致小巧，门窗扇户花纹繁复。到处挂着的隔帘，随处可见的黑漆木制家具。第一眼，暮芊芊就想，真好，这一看就是富贵人家，这一世的母亲不用那么辛劳，就一定会陪自己很久很久了。

　　这一世的确家境甚好，可所有富贵人家的通病便是要男子传宗接代。暮芊芊出生的那一天，她的便宜老爹暮福倒是来看过，一看不是儿子，心情就没那么好了，扔下一句辛苦了给暮芊芊的娘亲，后面便很少再来。

　　也好在娘亲看得开，一心一意都扑在自己身上，由着父亲和小妾们折腾着为暮家开枝散叶的重要任务。而暮芊芊早就习惯没有父亲的生活，自然更不会有不平。

　　始料未及的变化是在暮芊芊两岁这年，为了生儿子，暮福又进了一位柳姨娘。柳姨娘出身风尘，姿色自是艳丽夺目，又懂得讨人欢心，得暮福的宠爱到了令人为之侧目的程度。更叫人暗中咬碎牙的是不过一个多月，她就有了身孕。

　　想必就是柳姨娘当时的锋芒太盛，一朝不慎，便所有人都对她的悲剧落井下石。

　　对于五年前的那场惊世异象，暮芊芊并没有太大的映象，唯一记得的，便是暮福千盼万盼才得来的儿子，莫名多了一个灾星的名头，继而刚出生，便被暮福差人将他和柳姨娘送去了暮家别苑。

说得好听是别苑，实际上那院子是暮家先祖一开始在柳林镇打拼的时候居住的房屋，距到如今那屋子不但破旧难居，更是位于柳林镇的边缘地带，不但人户稀少，还靠近深山密林，不说生活之物难得，夜间更有可能豺狼虎豹什么的下来觅食。孤儿寡母，如何存活？

　　当时的暮芊芊不过是个三岁的孩童，被娘亲许氏看得紧。对于这样惨烈的事情没有一丝阻止的能力，可她也没办法忘记，柳姨娘抱着破布包裹的暮轻寒，被推搡着上了马车的绝望眼神。那是暮轻寒出生的第二日，冰冷的天气冻得他哇哇的大哭，柳姨娘没有管他，亦没有任何人会心疼。

　　风雪飘零，冷意漫涨，暮芊芊被娘亲紧紧桎梏在怀里，听着暮轻寒稚嫩的哭声，无能为力。负罪感就是那时候埋下的，一潜五年。若不是五年后暮轻寒又回来，暮芊芊知道有朝一日，有能力时她一定会再去找他。

　　而五年之后暮轻寒之所以还会再被接回来，不过是暮福始终不能再有一个儿子。

　　五年后五岁的暮轻寒，跟在精神恍惚的柳姨娘身后躲躲闪闪，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下身是条大得空荡荡的粗布裤子，还破了好大一个洞，露出了他瘦瘦的小膝盖和小腿。他就像是土里边钻出来的，身上很灰，不但腿上瘦，脸上也瘦得厉害，面色蜡黄，一点也不好看。

　　千篇一律，这样的孩子最出彩的就只有眼睛，大大圆圆，黑葡萄似的。只是暮轻寒的小脸上全然是到达陌生之地的害怕与羞囧，眼中根本没有光彩。

那不是暮福喜爱的样子，才会被驱逐到暮宅的外院杂圈里去生存。

　　暮宅分外院和内院，内院又分前后院。外院都是末等奴役在居住和活动，暮轻寒和柳姨娘在外院，可想而知过的是什么生活。

　　藏着那份五年来不断壮大的愧疚，暮芊芊克制不了让自己无所作为，常常溜去外院窥视暮轻寒，她想要弥补。

　　一开始只敢远远地看，那个五岁的小孩羞怯而怕人，总是只在不好的时间和少人的地方出现。因为灾星的名号，不会有人待见他，见之避讳还算好的，羞辱与拳打脚踢竟是他的日常。